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璋华宫前的桃李,早春之时,铺天盖地的一片嫣然,水墨似的天际中,丝缕香气,似有若无地缭绕在琼楼玉宇之上,即使并无礼乐笙箫入耳,也仿佛一曲歌舞般优雅绚烂。
“公主的这青丝发,就像奴婢见过的,尚衣监最珍贵的蜀缎。”
一张椭圆的梳妆铜镜前,静坐着一位女子,她三千青丝垂顺地扬落在青石板地上,如雪晶莹的面容上,目若星子,樱红的薄唇一抿,仿佛枝桠间簇簇盛开的桃花,她眉黛悠远清淡,恍若藏着浓香软语,切切的情愫说不清道不完。
她温婉一笑,笑意直达眼底,露出颊边的梨涡,精致的面容瞬间明动起来:“母后说,本宫的长发像父王,浓黑如墨,坚韧的扯都扯不断呢,来日养长了,从明月台上垂下,弟弟妹妹们顺着长发就能爬到明月台上赏美景了呢。”
“依奴婢看,公主的这双剪水秋瞳,还像极了陛下的模样。”
“父皇……本宫的父皇,那般声严厉色的,谁像他!”
她双手整理着桃花云雾烟罗衫的领子,嘴巴嘟起来,自己喃喃着抱怨,“父皇明明答应了璋儿,及笄之后就能出宫玩耍了,偏偏昨日去乾清宫又不承认,而母后愈发不给璋儿做主了,成日不是看顾宏儿,就是到清韵殿探望缘弥小妹,我这个嫡公主,愈发没地位了!”
掌事掩袖偷乐,故作没听见。
秦后晋王后位之后的这十一年里,给陛下添了嫡长子,也就是当今太子宏,又在三年后添了小公主缘弥,恭和公主嘴上抱怨着,却比秦后更加疼爱弟弟妹妹,虽是异父,却更胜同父同母,加之陛下对这毫无血亲的恭和公主格外看重,自打秦后母仪天下,恭和公主再是别人的血脉,这份在内廷中的尊荣,也无愧于嫡公主的份位。
“皇后娘娘召殿下今早去喈凤宫请安。”
她挑起眉头,戏虐地问道:“缘弥去吗?”
掌事摇摇头:“小公主尚在睡中。”
淇璋放心了,“那小霸王不在便好了,对了……宏儿呢?上书房?”
“是,前些日子……”
“本宫知道了,不过是父皇考了几句,有一句没答上来么,他才多大的小人,这般好强,没日没夜地钻在书房中,眼睛都要熬坏了,本宫看书上写桔梗花是明目的,改日采来,我做成糕点,给宏儿送去。”
“是。”
她站起身,撩起裙子在屋中转了一圈,裙摆张扬如花绽,映着她面颊红粉,袅娜蹁跹。
“走吧。”
“是。”
淇璋的璋华宫距喈凤宫不远,与半个御花园相望,茂林繁花中遥遥两相看,可见皇后在宠爱公主上,是用足了心思。
淇璋因得身份,在内廷中规规矩矩,从未落人口舌,今日走到红亭旁,凌霄藤下隐着两个宫女,肩挨着肩地坐着,不知说些什么,淇璋想到敏虹姑姑,想去打个招呼,便往红亭处走去,却意外地听到两个宫女讨论她的事。
“今早便听说了,什么……广开南城,以万千财富,极致美景,候一人缤纷踏来,许儿时青梅竹马之约……以城聘公主,诚意与深情是没的说的,虽然南峪远了些,但放眼天下,连长安的繁华盛景都比不得南峪的山水悠远,美景怡人呢。”
“咱们殿下真是好福气呵!”
“可……皇后娘娘也说了,即便公主是宁王之女,但名义上是陛下的女儿,公主而非郡主,许给南峪王爷,好是好,可世人当如何议论?亲子娶了亲女?皇子娶了公主吗?”
南峪王爷聘公主……
放眼内廷,只有她一人及笄,可她……
淇璋退了两步,一头撞到掌事身上,掌事放要喊出声,淇璋便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沉声道:“别说话,随我来。”
掌事惊恐地点点头,被她挟到御花园外,淇璋放下手,“你方才,什么都没有听到。”
“奴婢遵命……”
淇璋垂下眼眸,暗暗握住了拳头。
“殿下……咱们……该去皇后娘娘那儿了。”
“母后召本宫去,想来是为了婚事,本宫不想去,称藏宫了,你去应付一下。”
“等等!”掌事急切地喊住淇璋,看她面色发白,满满不愉的样子,掌事兀自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规劝道:“此事不是小事,虽然古来结亲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公主毕竟不同于寻常女子,若是不表态,陛下误会了公主是小女儿情态,兀自下了决定,就坏了事了!”
淇璋眉头一耸,眼眸中深深的憔悴流露而出:“你所言有理……”
掌事放下心来:“娘娘最体贴公主了,公主有什么话,与娘娘说一说,兴许就好了。”
不是她不说,而是母后早知她与律铭哥哥的青梅竹马之情,必然以为他们之间感情深厚,郎情妾意,心有所属了。
她……本也这样以为的,可那封月月都会至长安的书信,不知在第几个年头,断掉了,就再也没有续上,无论她写过去多少封,都如同石头大海,杳无音讯,她急不可耐地找父皇打听,得到的却是一如既往的,律铭哥哥安好的消息,既然安好,为何不与她联系?可见儿时的那些情谊,早就被距离消耗光了,他不喜欢她了。
想着想着,淇璋便吸着鼻子,湿了眼眶,美人含泪,楚楚可怜,仿佛三两朵梨花飞落,浸了沟渠的水,一蹶不振了。
掌事手足无措,无处安慰,淇璋一跺脚,气怒道:“本宫生闲气做什么,拒绝了他便是,莫名其妙的求婚,还以城聘我,南峪有什么好的,他拿的出手吗,何况……父皇前两日还介绍了司马家的公子给本宫,本宫瞧着,青年才俊,温文儒雅,比南峪王爷好过许多呢!”
越是气,越是喜欢。
掌事看透世事般的,无奈地摇了摇头,她一瞅时辰,小心催促道:“殿下,仔细时辰。”
“知道了!”
淇璋大马金刀地冲进喈凤宫,彼时秦羽蹊方起身,养尊处优的日子,她被昭衍养的珠圆玉润起来,云草服侍她换上朝服,戴上凤冠,端坐在妆台前,听见门口的传唤,秦羽蹊与云草相视一笑,“这孩子肯定听见风声了。”
云草掩袖偷笑:“殿下定会急不可耐地要嫁到南峪去呢。”
秦羽蹊取出一只金钗,在鬓发前一比,对着铜镜中云草的影子说道:“五年前朵甘妃走了,留下南峪的烂摊子给律铭,忙的他焦头烂额,甚至还忽略了对璋儿的关照,璋儿心思细,保不准会有微词,偏偏律铭这个孩子要强,不愿与她说,一来二去,别有了麻烦才好。”
云草安慰秦羽蹊,“哪儿能的,小王爷不是这两日就来长安,亲自行纳吉之礼,迎娶公主吗,听闻那聘礼多的,三里官道都占满了!南峪路途遥远,小王爷的这份心,是旁人比不得的,公主怎么会不理解。”
秦羽蹊抿唇一笑,看淇璋已经走了进来。
“璋儿给母后请安,母后今儿起得早了,身子可还利落?”
淇璋面色苍白,想来是秦羽蹊说的情况无疑了,云草上前搀起淇璋:“有陛下恩泽雨露,娘娘日日都好。”
秦羽蹊叹了两声:“你云草姨是愈发糊涂了,你莫要听她瞎扯。”
淇璋蔫蔫地起身,在一旁椅子上坐下,“璋儿还不了解云草姨,云草姨可是嘴上没有看门的主儿。”
云草双手叉腰,气鼓鼓道:“那让殿下给奴婢当看门的吧!”
淇璋看着云草,扁了扁嘴:“本宫可不敢。”
两个人例行斗法,都累的气喘吁吁才作罢,淇璋喝着云草倒得红枣茶,盯着自己的绣鞋道:“宏弟弟来给母后请过安了吧?”
秦羽蹊敛袖,走到主位上坐下,“大清早的就来了,现下去了乾清宫陪你父皇,午时宏儿来用膳,你也留着。”
“是……”
“怎么,璋儿听说了律铭以城相聘的事儿?”
淇璋更加不快,“母后不是为了此事,才把璋儿召来的吗。”
“你是何态度?”
“璋儿不嫁。”
秦羽蹊兀自沉吟片刻,笑道:“那你是更加中意司马家的那位公子了?”
云草适时地加了一句:“奴婢看那位公子,也是长安城中独一个儿的好公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朝廷上也有一席之位,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何况,那公子对咱们公主一往情深,愿等公主及笄后两三年再娶呢。”
秦羽蹊弯起唇角,观察起淇璋的表情来,看她狠狠地咬住唇瓣,一副将要溃不成军的样子。
“璋儿好玩,你父皇也愿意再多留你几年,律铭不行,他在南峪一时半刻都走不开,婚事更要早早商谈……”
“不……不是这样的……”
淇璋抬起头,满面愁绪:“我不是看上了哪一家的公子,也不是收不住心,只想着嬉耍玩乐,璋儿是玖昭公主,但律铭哥哥是玖昭皇子,公主嫁给皇子,岂不是玩笑?”
云草便接道:“娘娘原本也担心,但小王爷央求娘娘说,若娘娘舍得,公主愿意,能否以恭和郡主身份下嫁,他定当一生以公主为尊,一世一双人。”
一世一双人……连母后也求不得的好姻缘。
“他又不喜欢我……作何这样委屈自己,娶了别的贵族女子,再妻妾成群,不是更逍遥自在?”
秦羽蹊望着她:“喜欢不喜欢,律铭已是落到了实处,三里聘礼,亲自迎接,一世一双人,璋儿还担心什么呢?”
“女儿……想试一试他。”
“哦?”
秦羽蹊倾了倾身子:“你想怎么试?”
“母后不是说了,他亲自迎娶,孩儿望母后给个恩典,让孩儿微服出宫,会一会他。”
秦羽蹊怔了怔,她回头看了眼云草,云草转了转眼珠,点点头:“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