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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北国的豪放朴实,南国的城镇显得精细纤美。上睦依水建城,满城的桥梁不但数目繁多,更各具风情。因为漕运发达,市集交易的商品不但涵盖南地特产,连地处北地的翼国的影鸢羽也有出售。来往的百姓衣服光鲜,人人脸上都一派安逸满足。
项重华叹道:“南地的百姓连走路都比我们的百姓慢一倍。还有他们的衣着,仿佛只怕人不知道家境富足似的。若是在雍国,一定会被人骂做败家子。”
秦非笑道:“却是如此。翼国的百姓也只怕露财,富人们恨不得装成乞丐。”
对面拱桥上的垂柳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衫人。凉风迎面吹来,吹起了他的衣衫,却搅不起目中的半丝波澜。黑衫人眼中的雾忽然被划开了一线,径直从桥上走下,穿过一小群嬉笑打闹、暗送秋波的少女,向项重华和秦非行了一礼,不等两人答话便道:“我家老爷见两位先生器宇不凡,想要结交一番,请务必行个方便。”
秦非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心中暗生警惕,嘴上笑道:“多谢。只可惜我们还要赶路,尊驾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以后若是有缘一定拜会。”
黑衫男子躬身道:“我家主子是来陈国访友的翼人。他老人家绝无恶意,只是好交朋友。实不相瞒,此地掌管舟运和城防的长官也是他老人家的好友,两位无论想到哪里,只要他动动嘴巴,保准比自己赶路要快得多。”
秦非心里一沉,暗道:“此人的主子一定是与项重华有一面之缘。他虽然怀疑但不敢确定,所以才想将重华引过去一探究竟。若是拒绝反而会加重怀疑。不如将计就计地冒上一把险。”一拉项重华,向男子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有劳您带路。”男子又行一礼,将提在手里的宝剑挂回腰间后垂首在前方引导。
秦非一面留心他的动作,一面迅速捉过项重华的手心写道:“对方可能怀疑你的身份,不要轻举妄动。”项重华捏了一下他的指尖,缩回的手悄悄抓紧了剑柄。
三人转过一条小巷,只见一道长虹般的拱桥接连两岸,桥下浪花轻翻、水波荡漾。翠绿的河水倒映着四周楼阁的朱栏,晚秋的西风不时送来木叶的清香。水流顺着木浆成股滴进河水里,衬得荡舟的女儿愈发秀气。转眼间,两人已被带到一家挂着金色招牌的客栈,黑衫人的神情变得更加恭敬和谨慎,把两人引到二楼东面的厢房后,躬身道:“我家主人就在里面相侯。小人身份卑微不能越礼,两位请。”
秦非一面微笑着回礼客套,一面暗暗观察四周动静,只见偌大的客栈里竟没有一位客人,服侍的仆从却委实不少,且无不是一流好手。两人硬着头皮走到门前,传报之后,一位老者将两人引入厢房,对屋里的男子行了一礼后便出了房间,顺手闭上了房门。
男子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轻衫,袖口胸前用银丝织成几朵团花,衬得他高洁而不失华贵。他客气地向两人招呼,身子却不肯离开席位半步,后背正对着被青竹支起一线的窗口。项重华心里一沉:那貌似唯一出口的窗户外,已有十几把尖刀利箭相侯。
男子笑道:“在下郭宇,请问两位尊姓大名?”
秦非怕项重华露出马脚,立即答道:“在下秦非,这位是在下的师弟华重。”
郭宇笑道:“在下冒昧相邀,先饮一杯当做赔罪。”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郭宇浑身未带任何配饰,只在修长的手指上戴着一枚翠绿晶莹的扳指。他的酒喝得很慢,似乎想要多展示一会儿这价值连城的宝贝。秦非趁机将杯中美酒洒在袖子里,正想提醒项重华,郭宇已经将酒杯一倾,以示饮尽。
郭宇抚须向项重华笑道:“阁下觉得此酒如何?”
项重华将杯中之酒饮倔,一言不发地夹了一箸苦菜放进嘴里,缓缓咀嚼、吞咽后才叹道:“好酒,果然是难得的好酒。这腊雪阳春当真是极品。”
郭宇的眼睛微微眯起,身子略微坐直道:“阁下好见识。此酒名为腊雪阳春,入口清冷淡雅,含在口里一会儿则渐渐转为甘暖,最绝的是饮倔定要吃上一口苦菜才可将最后也是最精彩的酒味引出,如同苦尽甘来、春回大地。”
郭宇品了一口酒,接着道:“此酒乃是雍王宫里独一无二的特产,听过其名的贵族虽不少,但真正品尝过的却寥寥无几。在下若非陪同主上到雍国赴宴,恐怕也无此福气。不知阁下是从何处得知此酒的?”
项重华这才想起此人乃是当年陪同翼国二王子来访的随侍,不但剑法高明,内力更是超群绝伦,以至于雍王特赐两坛腊雪阳春以示赏识。
郭宇微笑着盯着项重华道:“说起来,阁下似乎像极了雍国的一位贵人。”
项重华看着酒杯中自己的倒影,满是冷汗的手心按在佩剑上,却说不出一个字。秦非忽然抬手照着他的后脑勺狠狠打了一记,骂道:“你这兔崽子不总是吹嘘自己是玄武潭的第一酒客吗?怎么现在成了哑巴了!”
郭宇变色道:“两位难道是庄梦先生的高足?”
秦非从怀里摸出玄武玉佩,笑道:“阁下一定颇懂相玉之术。劳烦您瞧瞧此玉如何?”
郭宇双手接过玉佩,转头对着阳光细细看了很久,双手将玉佩还给秦非道:“在下虽孤陋寡闻,但与紫竹叶、怀梦羽、血梨花并为四大门信物的玄武玉还是识得的。”叹道:“闻说玄武潭人杰地灵,信物也是不可多得的奇品,今日一见果然盛名无虚。”
秦非笑道:“阁下的扳指岂非也是无双的瑰宝!所谓君子配美玉,这样的极品只有戴在阁下指上才算没有辜负。”
项重华见秦非一番话说得郭宇眉开眼笑,心里稍稍镇定。
郭宇微笑着向项重华道:“在下听闻庄梦先生博学多才,天下无双,没想到门下竟然还设立品酒酿酒一科。”
项重华拱手道:“在下习的是剑术,只是因为喜好才缠着师尊教授了些品酒酿酒的皮毛。若不是托李慕梅师兄的福,也无口福见识到腊雪阳春。”
郭宇讶然道:“阁下与李小将军很熟悉吗?”
项重华笑道:“我们私下非常要好。不怕您笑话,我还常常扮成他的侍卫混到雍宫里品酒,甚至还参加过几场国宴。”
郭宇神色和缓了许多,目光闪烁道:“李贲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取,在雍国的地位有如神灵。所谓虎父无犬子,李小将军也定是文韬武略、智计无双的风流人物吧?”
项重华笑道:“他不喜欢兵法,只是缠着师尊学了不少奇奇怪怪的旁门左道。前段日子干脆跑到青龙山了。”
郭宇笑得更和善,道:“阁下与李少主果然交好。不瞒你说,前些时候我在竹先生的门生里还看到了他。李家少主果然是玉树兰芝般的俊秀人物,也难怪……”
翼国一直摄于雍国威势,李贲更是一度连下数城,差点打到翼都。李慕梅是李贲的儿子,翼人自然对其忌惮三分。而李贲与项重华的关系势如水火也是天下皆知,只有少数人知道项重华和李慕梅是至交好友。郭宇显然打消了怀疑,指着立在厢房两旁的侍女,笑道:“我看两位一表人才,想必也令不少少女魂牵梦萦。这些姑娘纵然算不上绝色倾国,也个个秀外慧中、娴熟乖巧。两位若是喜欢哪个尽管带走。”
两旁的少女显然平日所受管教颇严,是以不敢喜形于色,但还是俏脸微红,愈发动人。
项重华大惊失色,秦非也忙起身推辞道:“阁下美意心领了。但大丈夫应以前程为重。功名未建,何以家为?何况我两人时常颠沛奔波于列国之间,岂不是委屈了几位姑娘?”
郭宇满不在乎地一摆手道:“只是女人而已,若是喜欢就带着,不喜欢便放下。再则送人做人情也是好的。有什么委不委屈的?”
众位少女依然纹丝不动地侍候两旁,眼里却有了泪意。秦非长大了嘴巴,不知说什么好。
项重华面有愠色,沉声道:“女人也是人,也是父母所生养。要了人家就应该负责任,若是只求自己一时高兴便随意抛弃,跟只知*的禽兽有何区别?”
秦非连连拉他的衣袂,却被他一把甩开。
郭宇讥笑道:“女人都是祸水。昔年雍王独爱息缕依,结果闹得后宫生怨、权贵不宁,反而在对息缕依生厌后一帆风顺、上下齐心。可叹他不吸取教训,晚年又弄了一个息丽华。虽然他已不用再担心因为女人得罪权贵,但结果还不是被息丽华玩弄于鼓掌之上,老命都快不保?”
秦非在桌下紧紧拉住项重华的不住颤抖的佩剑,看到他紧攥成拳的手掌已在发白。
郭宇看着杯子里的美酒,接着道:“还有那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项重华。天下女子皆赞美他情深不移,我看他只是个白痴。倒是真的敢爱敢恨,但落得个什么?挚爱的女人成了白发老叟的姬妾,自己也沦为逃犯。哼!情爱误人、红颜祸水。人说息国是美人窝,我看它就是一个害虫洞。那个息雅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早晚要搅得姜国玩儿完。”
秦非手掌一阵火辣辣的痛,项重华的重剑已经抽出,指向郭宇的眉心,怒骂道:“你再骂一个字试试!”
郭宇的眼睛霍然亮起,嘴里却淡淡道:“闻说玄武潭的剑术天下独绝,在下早就想领教。不过在下向来爱好宝剑,可否请阁下先拔剑一示?”
项重华干脆地道:“好!”秦非大呼着朝重剑扑了过去,被项重华掀翻在桌上,盘碗“噼里啪啦”摔碎一地。
项重华忙将他搀扶起,秦非咬着牙道:“住,住手。不得无礼。”
郭宇却洒然离席,悠悠道:“阁下怎么不拔剑了,是舍不得叫在下一睹宝剑风采还是……”淡淡向项重华一扫,嘴角挑起轻蔑的笑。
秦非急得简直要冒火,脸上却笑得更加谦卑,站起来整整衣衫,深深作揖道:“我这位兄弟性子鲁莽,实在抱歉。我们还要赶路,恕难奉陪。阁下保重!”
郭宇扬声道:“站住!在下好意宴请,两位说走就走岂非太小瞧人?”向项重华道:“在下不过想看看宝剑,难道阁下有何难言之隐?”
秦非挡在两人之间,陪笑道:“阁下真会说笑。一把破剑而已,阁下想看便随便看,还望莫要污了您的眼才好。”
郭宇喝到:“住手!”指着项重华一字字道:“在下想看的是这位壮士拔剑。”顿了顿,冷笑道:“不拔剑的话也可以,但要请阁下骂上两句‘息国是贼窝,息雅是祸水’。”
项重华狠狠道:“拔剑就拔剑,你可不要后悔。”郭宇冷笑道:“求之不得!”秦非还想阻拦,已被郭宇一把推开。
忽听房门“砰”地一声洞开两边,郭宇一手捂着双眼,旁开几步,怒道:“是谁在捣乱?”回首一看,愣住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