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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隔天早起,四爷照常天不亮就起身,穿上了那身锦绣的亲王礼服,今个儿是大朝会的日子,京中大小官员都要进宫奏事,作为已经参政的皇子,他自然是不能缺席了。
“好好照顾着你们主子。”如常,他临出门的时候吩咐道,随即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在柴房里头关着的铃兰,又多嘱咐了一句,“你家主子是个心善的,不忍伤人性命,但是斩草不除根的道理,你该是明白的吧,一会儿你就去前院找张保,让他找个人牙子进府把铃兰带走,最好能让满院子的奴才都瞧见这一幕,也好让她们长个记性。”说完,他这才扭头看了眼在床上睡着的尔芙,迈步往外走去。
丫头终于长大了。
尔芙醒来的时候,已然是日上三竿了。
明个儿就是董鄂氏所出的六阿哥的满月礼了,虽说四爷吩咐不要大操大办,但是请上亲朋过来吃顿饭是免不了的规矩,为了这场宴席,针线上足足忙碌了一个月,总算是给府里头的几位女主子都赶制出了应景的新衣,送到尔芙这边的正是一袭芙蓉锦金丝绣孔雀纹路的翻领旗装,与之配套的是一双镶嵌鸽子卵大小东珠的花盆底绣鞋。
管事嬷嬷那边也特地送来了一套内造的赤金点翠凤簪和坠珠串步摇,尔芙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简单洗漱一番就换上了新衣,她站在人高的穿衣镜前,瞧着镜子里头如兰般雅芝秀美的容颜,抬手抚了抚小腹,喃喃叹了口气。
小六,若是她所出的玖儿没死,这本该是他的排行。
虽然四爷宠着她,也着实疼爱已经离世的龙凤胎,却到底要遵着祖宗的规矩,并不能为她留下玖儿和小九的排行,连玉牒上都只留下几个字的未序齿就算了。
如今府里有了新的小六阿哥,以后再提起小六,说的就该是这个董鄂氏所生的小阿哥了,她虽然明白不该迁怒到无辜的孩子身上,可以让她为董鄂氏和新生的小阿哥高兴,她还是做不到,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草草试过新衣,她叹了口气。
尔芙招呼丫儿替自己个儿换上了家常袍子,将长发随意扎了个麻花辫子就这样素着张脸往厢房走去。
东厢房,还是那间东厢房。
只是早就没有了小九和玖儿生活过的痕迹,足有寸余的铁木板子是挡在窗门口,隔着缝隙望进去,一张张顶着棚顶的博古架上,摆放着她当年抬进府的妆奁和四爷赏下来的媳物件,她连看都没看一眼,便将注意力落在了最靠边摆着的那张雕花红木桌子上。
桌子上,一尘不染,齐齐整整地摆放着两套小衣裳。
这是小九和玖儿满月礼时穿戴的那套锦衣,她心疼孩子们皮肤娇嫩,所以给孩子们准备的小衣裳都是细棉布和麻布的简单衣裳,这是两个小家伙儿唯一的一套华服,当时她生怕掺着金银丝的华丽织锦会伤到孩子们娇嫩的皮肤,特地让人在里面做了细棉布的里衬,那她都不曾让孩子们多穿这身衣裳,只是让四爷抱着去前面显摆了一圈,等孩子们一送回来西小院就将这身衣裳脱了下来,丢到柜子的角落里落灰去了。
如今想想,倒是挺后悔的。
收拾过两个小家伙儿的玩意儿以后,她才发现连个寄托哀思的玩意儿都没有,只得让人将这套绣龙凤呈祥的织锦锦衣找了出来,摆在了库房最里面的桌上,平日让人偷偷燃上一柱清香,让两个孩子能在下面过得幸福,以求两个孩子能有个幸福美满的来生。
听起来,总觉得有些迷信,但是她也唯有这么做了。
作为一个母亲,她没能保护好自己个儿的孩子,她实在是太失败了,连痛痛快快地替孩子们报仇都做不到,她能为孩子做的事情太少了。
察觉到尔芙的情绪有些低落,丫儿忙对着雪媚使了个眼色,笑着上前一步,转移尔芙注意力的轻声建议道:“主子,四爷临去上朝前,特地交代小厨房给您备下的银耳莲子粥准备好了,您不如趁热吃一些吧。”
“先放着吧,陪我去园子里走走。”尔芙摇了摇头道。
她现在实在没有胃口,要不是东厢房里的尘土有些大,东西也比较多,她怕伤到了肚子里的孩子,她都打算进去坐一会儿,哪怕是亲手摸一摸孩子们曾经穿过的衣裳,那也是极好的。
西小院的楔园,四季长春。
低矮的常青树种被巧手的工匠,修剪的造型各异,其间点缀着花房培育出的各色娇花,若不是风中带着寒意,尔芙当真会以为置身于春日中,漫步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她徐徐吐了口气,心情有了些许好转。
丫儿也适时地指了指不远处的海棠花丛,别看都已经是冬日里,但是用温泉水浇灌的秋海棠,仍然会不定时的绽放,又有花匠每日每日的从花房送来打着花骨朵儿的海棠花填充,所以这会儿瞧过去,仍然很是亮眼,“主子,您瞧这海棠花开得多好,不如奴婢剪上几支给您簪戴如何?”
“你瞧着办吧,只是别伤了根茎就好!”尔芙无所谓道,她并不是很看重园子里的这些花草,她本就不是个很有情趣的性子,也做不来伺候花草这样精细的活计儿,要是依照她的本性,她估计会将这畜院里的花草都铲掉,然后围着院墙种上一排四季常青的松柏,再在罩房前那道开了月洞门的围墙前边,栽上两棵垂柳,剩下的地方就随便弄些草坪铺一铺,点缀着乡野常见的花草,便也就算了。
瞧着眼前这美得不真实的名贵花木,她就觉得累得慌。
尔芙领着丫儿和雪媚两人沿着楔园走了两圈,怀里头各抱着一束剪下来的花束,便回到了上房里,淡淡的花香充斥着房间,她略显不喜的拧了拧眉头,交代了丫儿去后面传菜,扭头对着正摆弄花瓶的雪媚,低声吩咐道:“你去请胡太医过来给我请平安脉吧。”
这胎怀相不好,她也格外小心,连平日用的香料都收起来了,若不是冬日寒冷,单靠地龙取暖太过辛苦,她甚至连炭盆、熏笼都不打算在房间里摆了,天知道那些红箩炭在烧制的时候,有没有人做了什么手脚,她这次就是这般谨慎,请了胡太医过来请脉,也是想要看看这些花儿适不适合摆在房间里头罢了,同时也是想让胡太医检查下她身边的东西,尤其是那身要穿着出席小六阿哥满月礼喜宴的礼服,被人暗算的次数多了,尔芙觉得太没有安全感了。
不过她也并不是没有半点准备,尔芙特地请自己个儿药铺里的坐堂大夫培养了两个精通医术的小丫鬟,再过个半年一载的,估计就能来身边伺候了,到时候,她也就能松口气了,也不必麻烦胡太医三天两头的往内院跑了。
这般想着,她歪了歪脖子,瞧了眼外间候着的云雾和晴岚。
她委托白娇私下调查这两个丫头的事情,也不知道办得怎么样了,若是这两个丫头的身家清白可信,她就打算将这俩丫头提成一等宫女,以后就跟在自己个儿身边当差了,总比留着宫里头德妃娘娘的眼睛雪媚在身边的好。
昨个儿白娇送来的浣花笺上,便特地将雪媚的来历和她说了说,这雪媚可不是一般人,亲爹是德妃娘娘家里头的管家,亲娘更是陪着德妃娘娘一块长大的近身婢女,从小就没有做过半点粗活,长到十二岁上的时候,碰巧被回家省亲的德妃娘娘相中,如大家闺秀似的跟着女先生学了琴棋书画,又请了宫里头的老嬷嬷教规矩,一直到她这趟回京,德妃娘娘才将雪媚送到了四爷府来,说是做宫女,其实谁都明白她就是来伺候四爷的。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四爷居然没理会雪媚,反而将她打发来了西小院当差,更被尔芙很偶然地挑到了身边伺候,要不是尔芙偶然发现雪媚的言行举止都和内务府调理出来的宫女不大相同,特地委托白娇调查一番,她还真想不到雪媚的来历是这般特殊。
打从她知道雪媚是德妃娘娘培养出来伺候四爷的人,她就不大喜欢雪媚跟在身边了,虽然她没有将雪媚赶出去,却也不大喜欢雪媚在四爷跟前露面,要是云雾和晴岚可信,她准备将雪媚安排到小七身边去伺候,想来四爷这样的性子,就算雪媚再积极表现,德妃娘娘那边再怎么处理,他怎么都不会动自家女儿跟前伺候的宫女。
好坏呦,尔芙心里小小鄙视了下自己个儿。
一会儿工夫,去后面传菜的丫儿就和瑶琴拎着食盒回来了。
“以后别让后面的人进上房来。”尔芙似是有些不喜的看了眼瑶琴,扭头吩咐着雪媚打赏了颗小小的银锞子,当着瑶琴的面就斥责了丫儿一句,她当然不是不喜欢瑶琴过来上房这边,她是怕别人注意到瑶琴这个昔日的大宫女,毕竟就算是瑶琴改变了发饰,妆也画得老了些,但是要是熟悉的人仔细看,还是能瞧出瑶琴原本的模样的,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这时代也没有整容技术,长时间的易容,又会造成瑶琴脸上的肌肤腐烂,她总不能看着瑶琴好好一个姑娘伤了脸面,所以也就只能让瑶琴用化妆术暂时凑合了,好在小厨房里成日烟气弥漫的,倒是也不容易让人注意到瑶琴,可是要是瑶琴经常出入上房,那就危险了。
好不容易安排下的钉子,尔芙可不想白费了四爷一番心意。
被尔芙冷声斥责一句,丫儿忙跪地认错,瑶琴也随着丫儿跪了下去,但是见尔芙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直挥手催促她褪下,只得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脸上的委屈,却是怎么都遮不住,弄得小厨房里的其他仆妇、厨娘都是一阵嘲笑,嘲笑她拍马屁都没拍到正地方,偏偏在主子有孕的时候凑上去,活该被人打了脸。
不过错有错着吧,被尔芙嫌弃的瑶琴,瞬间就拉近了和其他厨娘、仆妇的距离,之前还比较排挤她的几个老婆子,更是将她当成了知己似的说着各院的私房事,连正院乌拉那拉氏每日在佛前咒骂尔芙、李侧福晋的事情都传到了瑶琴的耳朵里。
只吃了两口粥就撂了筷子的尔芙,仍然是黑着一张脸,她拧眉瞧着要说话的丫儿,沉声说道:“我今个儿心情不大好,你们都别往我跟前凑了,有事我会叫你们过来伺候的。”
说完,她就转身往西次间的书房走去。
抄抄经书,这是古代深闺妇人打发时间最常做的事情。
不过尔芙抄经,绝对不是为了打发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府里操持小六阿哥的满月礼刺激了她,她这心里头一直想着两个小家伙儿的事情,脑子里就如同过电影似的闪过小家伙儿们或哭或笑的画面,让她这心里头怎么都静不下来,一股子邪火,瞧什么都觉得不顺眼,连胡太医给她请平安脉报喜说是胎像彻底稳下来,她也并没有觉得多么开心,反而觉得很是心烦,要不是丫儿还警醒着,早早被备下了打赏用的银锞子,她甚至连打赏都忘记了。
一笔一划,字字工整。
小小的簪花楷字,在尔芙的眼里,慢慢变成了一个个的墨点,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和胳膊,将蘸满墨的笔丢到了水洗里,翻看着抄好的几页经书,命丫儿取来了火盆,当即焚化成了一片片的灰烬,这才洗净手上的墨渍,转身回到了东次间,歪在临窗摆着的罗汉床上歇着。
少时片刻,喝过安胎药的尔芙就搭着锦被睡了过去。
原来是胡太医发现尔芙有心焦气盛之状,尔芙现在的身体又不适合服用祛火清心的汤药,便在她日常喝的安胎药中,加了一味安神的药物,让她能好好睡上一觉,平复下心情。
梦里,尔芙如愿见到了小九和玖儿。
浑浑噩噩醒来,她擦了擦顺腮流下的眼泪,勾唇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