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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五章
酒精会麻醉人的理智,却不会让人失去理智。
哪怕李氏喝很多酒,哪怕她在面对四爷和尔芙的时候是完全醉酒状态的,却也并非是没有一点理智,她能看出四爷的忍耐力已经就快要消失,她又不是真的豁出去要和茉雅琦来得一命换一命,无非是觉得自个儿好端端地丢了侧福晋的位子,心里头不痛快来找茉雅琦发泄一番而已,自然不会真的去故意激怒四爷,落得个晚景凄凉的下场。
苏培盛送着李氏来到了静思居的院门口,看着李氏在宫人的搀扶下摇椅晃地走远,微微摇了摇头,带着一丝决绝地转身,重新回到了静思居的上房里,规规矩矩地站在四爷身后当一块面无表情的背景板。
身为太监,他对女子同样有着正常男人的感情。
他的心里头藏着一个秘密,他喜欢上了一个女人李氏,便是连李氏自个儿都不知道她能独占四爷身边位子那么多年,很大一部分关系都是因为苏培盛的私下帮助,有这样一个四爷的身边人时时帮忙说好话,只要李氏不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不是丑如夜叉似的无颜女,便不会错过一飞冲天的机会。
只是苏培盛是一个不完整的男人,却仍然是个人。
他承认他曾经被李氏那张如桃李般艳丽的面庞吸引,被李氏故意流露出的那丝丝善意感动,但是假的就是假的,随着相处渐久,李氏隐藏起来的缺点在一点点暴露出来,四爷能看得到,苏培盛也能看得到,他甚至比四爷还要更早发现李氏的另一面,可是感情是一种没有半点理智可言的东西,他不愿意相信地选择欺骗自己,相信李氏并不是如他无意中发现的那副样子,却到底还是做不到自欺欺人,终于在李氏今个儿做出这般失态举动的同时,彻底清醒了。
放下了,也就自然从容了。
苏培盛如同往常似的站在四爷身后,瞧着四爷脖颈处隐隐绷起的青筋,挑眉看了眼坐在旁边的嫡福晋尔芙,又瞄了眼跪在下首哭着的茉雅琦,有些自我安慰似的想着做个太监也挺好的,起码不会为了不成器的后世子孙生气动怒,也不会被那些不识好歹的晚辈拖累。
这一晚,四爷和尔芙很晚才回到正院休息。
除了苏培盛之外,没人知道静思居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没有人去在意一个失去阿玛欢心的格格下场如何,她们所关心的都是自个儿的那摊事,吃穿嚼用,争宠斗狠,其中有野心的女人,更是关注起被暂时养在东小院李氏房里的小四阿哥的归属,仿佛一切都在四爷回府的刹那就恢复到了本来路线上。
唯有尔芙这个嫡福晋,无奈地盯着跪在下首的梁宇轶发愁。
事实证明,白芷的医术是很靠谱的,她的判断,也是完全正确的,一日比一日贪睡的茉雅琦真的怀了身孕。
虽然让梁宇轶给茉雅琦诊脉的事情是四爷决定的,但是到底是关于女儿家的私密事情,他一个大男人不方便出面去处理,所以只是叫了梁宇轶进正院交代几句,便直接将这事交给尔芙去安排了,这些警告的话,自然而然,也就只能由尔芙转告给梁宇了。
尔芙端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攥着一张落胎药方子,冷着张脸,故意做出很是凶狠毒辣的样子,心底却是蹦蹦蹦得跳个不停,如同坐在针毡上般坐立难安,色厉内荏地训诫道:“今个儿你去过静思居的事情,便不要在脉案上做记录了,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如果外面有什么荒诞不羁的谣言传进我的耳朵里,可别怪我这个做嫡福晋的手下无情。”
“微臣明白。”梁宇轶恭声应是。
这深宅大院里的腌臜事情多,早在梁宇轶走上行医这条路上的时候就被他的父亲,也就是从小带着他行医看诊的师傅拎着耳朵叮嘱过无数遍,别把自个儿大夫的身份看得太高摆,士农工商,做个大夫,比那些凭手艺赚钱的工匠强不了多少,想要安安稳稳地过舒心日子就要做到不闻不问不说不看,主家怎么吩咐就怎么做,一张嘴儿就如同上了封条似的当做摆设就好,觉得危险就抓紧收拾包袱闪人,甭贪恋什么名誉地位,只要留着命在,走到哪里都能有饭吃。
尤其是他考进太医院,成为太医院里有品有级的太医以后,接触的都是那些动辄要人性命的朝中权贵和后宫妃嫔,他就更加谨小慎微了,那些个宫中盛宠的宠妃身子,谁爱去照料就谁去照料,反正他是死都不沾边,实在躲不过去就给自个儿扎两针,弄个小病小灾的就躲过去了,若论起太医院里的太医谁身体最不好,梁宇轶绝对是公认的第一人。
不过也不怪他如此小心谨慎,他本就是寻常杏林世家出身的普通人,太医院虽说是专门侍奉宫中的医馆药铺似的地方,但是到底各个都是身处官位,各种勾心斗角,绝对不比朝堂上的简单,各种阴谋暗算,也绝对不比后宫诸妃间的少,他能安安稳稳地坐在太医院里头领着份俸禄养家糊口,也全赖他眼明心亮,不和人比,不和人争,不然早就死得就剩骨头渣子了。
当初尔芙胎像不稳,随时都有小产的危险,他作为最擅长小儿妇科一道的太医被太医院里的那些个老杂毛给推出来,别看他面上千百个不情愿,心里头却是高兴极了,想着要是真的能保住尔芙那胎儿,成为四爷府的专属太医,他以后就算是过上好日子了,毕竟这亲王权贵府中,四爷府的人口是最少的,相对的腌臜事就更少,只是他显然是低估了女人们争宠斗狠的心思,哪怕是四爷府就两个女人,也绝对不会是处安乐窝的。
现下,他跪在下首,明明心底都冷得打颤,却仍然满身大汗,得知府中未嫁格格身怀有孕这样的阴私事情,他真是不知道以后会被如何炮制,偏偏他不敢如同他父亲教导的那样,觉得不对劲就抓紧收拾包袱跑,不然四爷在三司六部歪歪嘴儿,在他脑袋瓜儿上按个谋反忤逆的名头,海捕文书一发,甭管他跑到哪里去,也保不住自个儿这条小命。
此时此刻,他无比后悔当初怎么就一时糊涂考了太医院,在市井间做个悬壶济世的大夫多好,走在街上,那些受过自个儿诊治的布,一定会对他感恩戴德,便是真得沾惹上大户人家的腌臜事,还能想法子落跑……
果然是应了那句不听老人言就吃亏在眼前啊。
不过尔芙并没有让他有太多机会后悔他当初考进太医院的事,作为一个从小接受人人平等教育的现代人,尔芙也做不出动辄要人性命的事情,她冷冷教训了梁宇轶几句,又让张保安排了可信的小太监在梁宇轶跟前伺候,便也就放他回前院去了。
她想,梁宇轶是聪明人,应该不会管不住嘴儿的,就算是梁宇轶真的是个大嘴巴,有张保安排的小太监在,也不会让茉雅琦的私事传出四爷府,而且她还有另外一种想法在脑中萦绕,那就是八卦天天有,便是今个儿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在茉雅琦的身上,明个儿不知道谁府里头闹出点热闹,这些人就自然而然会将茉雅琦的事情抛到脑后,实在不必自个儿就先自乱阵脚。
梁宇轶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留下张方子,离开了正院。
重新清静下来的正院里,尔芙瞧着手心里被汗水打透的药方,让诗兰请了毓秀姑姑过来,想要不惊动任何人就将茉雅琦肚子里的孩子拿掉,前院藏药院里的那些药材是不能动了,而她私房里的那些药材,也没有合适茉雅琦使用的,唯有安排人出去采买了。
只不过她身边诗兰和诗情都是未嫁女,要是让她们拿着这样的药方去药铺抓药,估计就是酗计好奇的眼神就能把这些丫头们羞臊死,这她身边可用的人里,论起年纪合适,也唯有毓秀姑姑一人了,尤其是毓秀姑姑本就是德妃娘娘身边的老人,可信度也高,所以她甚至连犹豫都没有犹豫,便将沾满汗渍的药方和一个沉甸甸的荷包,一股脑地塞到了毓秀手里头,低声交代道:“茉雅琦那丫头的事情,你也知道,四爷已经有了决断,只不过还要麻烦你辛苦跑一趟,将该置办的药材都置办下,另外再去南城那边请个嘴严的稳婆过来帮忙……”
说起要怎么处理这样的事情,毓秀姑姑可谓是经验十足。
她不需要尔芙说完,便已经郑重地点了点头:“主子放心,老奴心里有数。”
三天工夫,毓秀姑姑将药方拆分成几份,分别采办齐全,又请了梁宇轶过来细细检查药材的年份,确定没有半点疏忽,这才来到正院找尔芙复命。
“这事宜早不宜迟,如果药材都预备好了没问题,那就抓紧把稳婆带进府来吧。”尔芙这两天很辛苦,主要原因就是四爷变身话唠,只要有点空闲工夫就拉着她各种吐槽茉雅琦的无脑,弄得尔芙哭笑不得,却又不能不听着,用句四爷的话说,这些话是他没地方倾诉的,也唯有能和自家小妮子说说了,既然如此,她也就尽职尽责地做了个树洞,可是她没想到四爷心底的负面情绪这么多,弄得她这个倾听者都要抑郁了。
毓秀姑姑并没有应声,她对着尔芙使了个眼色。
尔芙不解,困惑地拧了拧眉,随即注意到身后站着的诗兰,笑着摇了摇头,低声道:“这丫头是自个儿人,茉雅琦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没必要瞒着她,您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是老奴多虑了。”毓秀姑姑歉然地笑了笑,接茬道,“主子所说将稳婆接近府来的做法,老奴觉得有些不妥当,虽说有您的对牌在,没有人敢拦下车轿检查一番,但是稳婆进了府来,瞧着府里头的摆设,怕是也会有所猜疑,尤其这女子小产就是一只脚踩进鬼门关,难免会发出些瘆人的动静来,想要瞒住大多数人的耳朵,怕是不容易,所以老奴觉得既然想要掩人耳目,不被人发现,还不如找个脸生的奴才出面,在外面临时赁个独门独院的宅子,只挑上两三个嘴严的宫女过去照顾着,等一切都处理好,二格格在外面养好身子,一切都过去以后,再将二格格从外面接回府来,这样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要么说人老精马老滑呢!
其实毓秀姑姑说的这法子,尔芙也不是没有想过,只不过她想得没有这么周到,她本来是打算将茉雅琦挪到外面的庄上小住,然后将稳婆直接送过去的,等到解决了这事,再让人将茉雅琦接回来就是了。
左右她和四爷在外的田产不少,再不行的话,还能临时高价在京郊买上个庄子,这样也就不怕外人会发现茉雅琦的事情了,不过相比在自个儿的庄子上做这种事情,临时在外赁的院落,那无疑是要更加隐蔽安全了。
她略微沉吟片刻,觉得自个儿不好暗自做主,便让毓秀姑姑先将药材都收起来,她想着等四爷过来,和四爷商量商量在决定,如果四爷也觉得这法子好,她就直接让白娇的人出面去办,炫彩坊的盘子越铺越大,里面干活的人,也是越来越多,随便找个人去租个院子,谁也不会注意到,再不济还能让牙行出面处理,更加隐蔽。
其实这样小心谨慎的处理,也并非是顾虑四爷在外的脸面,任是再糊涂、再不通人情世故、再和四爷不对付的人,也不会当着四爷这样一位大权在握的亲王面前说三道四的,之所以如此谨慎,更多的是四爷和尔芙不想茉雅琦还未出阁就要去面对其他人异样的目光,只不过她就不知道当事人能不能理解他们的这份关心了。
当晚,尔芙将这事和四爷一说,四爷就很是痛快地同意了。
次日天明,随着城外来城里做小买卖的贩夫走卒跳着扁担、赶着车地往城里走,一辆看似普通、却很是舒适的马车就进城了,镇江府那位一直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冯总兵夫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