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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代圣将卢绰约带进了璞贤在城外的行宫,虽然并不曾表明身份,但是士兵一口一声“司马将军”,还是让卢绰约对他们的来历有了几分把握。
直到夜色渐深,略带憔悴的璞贤才风尘仆仆的赶回了行宫,他仍旧是白日所见到的那一袭素白色的薄衫,欣长的身影挺拔立于门边,微染着一席琉璃白的月光,霎那间迷了卢绰约的视线。
“姑娘未曾安歇么?可是我的行宫太过简陋住不惯?”
卢绰约盈盈行礼,又将璞贤引入屋中坐定,沏好一杯楚国皖安城畔上佳的碧螺春,“公子为我赎身,使我免于沦落风尘,我自然感激不尽,只是行宫二字,非帝王所能居,莫非公子是。。。”
璞贤笑意盎然,“我果真没有看错,姑娘可成大器。朕乃齐王。”
卢绰约先是一惊,接着一番打量后盈盈下拜。
“齐王来我楚国,是为刺探军情?”
“姑娘怎知?”
“齐王雄心大略,意欲吞并诸国一统天下,有志之士无不崇仰三分,人尽皆知,为此楚王已打算将心爱的宛珂公主嫁与魏王联姻,以图两国联手抵御齐国侵略,看来传言非虚。”
璞贤掸了掸衣摆上的灰尘,抬起头目光炯炯。
“我救姑娘于风尘之中,姑娘如何报我于乱世之下呢?”
卢绰约目光轻轻流转,似已有计策于胸中,“我若说我与齐王同样想要楚国覆灭以报血海家仇,齐王可信?”
璞贤一惊,却不敢多言,他只是定定的望着面前的女子,柔弱而清高,自有一番出尘不染的气韵,极有可能是出自官宦之家的女儿,可璞贤见她并无意讲自己的身世,也只得轻笑一声。
“那我就能安心的请姑娘帮忙了。”
“齐王既已买我,我便是齐王的人,理应为齐王效命,请齐王宽心。”
璞贤点头,起身欲要离开,却想起了什么在门口停住,“姑娘可知楚国皇室之中有没有年月二十岁左右的世子?”
卢绰约凝眉沉思片刻,摇头,“不曾听说,满郡王有一世子,已过而立之年,佩郡王有一世子,不过十二三岁。”
璞贤闻听惊讶不已,那青衣少年莫非是楚王之子?他想到这里不禁轻念出声,却引来卢绰约的连连浅笑。
“齐王说笑了,楚王只有两个公主,大公主阮宛珂,十七岁,小公主阮宛蓉,十六岁,不知是否楚王一生杀戮无数造孽太多,上苍也不愿饶恕他,竟然膝下无子,即便齐王不伐楚国,楚国也无来日国君了。”
璞贤并未曾听她后面的话,他只是奇怪于白天那两个自称是楚国世子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出手阔绰,姿容俊朗,又有楚国皇室的玉佩,且年纪轻轻。。。璞贤苦思许久,蓦然眼前一亮,那两个小公子的身前。。。
璞贤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他回头看着卢绰约,“姑娘早些安歇下吧,我这两日便有大计请姑娘相助。”
楚国宫。
春雨方歇,轻暖犹寒。
雕栏玉砌,龙潭风戽,白玉鼎阁,庭泊楼宇,舞榭歌台,凤飞羽山。
高大森严的宫门两侧是一种手持银枪头戴金盔的侍卫禁军,青砖朱瓦的宫墙内院遍布了守城护卫的巡逻将领。
这是乱世争霸中的五国之一的楚国,以人间仙境着称,却比纷传中的更加金碧辉煌,肃穆庄严。
黄昏的鸿雁如同落日余晖般破空而出,划过一道金晖旷远的霞光,笼罩在楚国皇宫的上空,使这原本凄冷寂静又多生死杀戮的皇城更添了几分暖色。
阮宛珂脚步急促的穿过河林间的石子路,匆忙来到楚王理政的仁德殿,晚膳过后本是该休息的时候,可是楚王却蹙眉端坐于龙椅之上,似乎被极其棘手的难题一时困住不能自拔一般。
阮宛珂尽力将脚步压得更轻一些,却不小心碰到了大殿正中焚香的九鼎宝炉,清脆的一响铜鼎闷远的声音惊动了沉思中的楚王。
他抬起头,竟然不过四十岁左右的样子,帝王的沧桑与威严如同刚柔并济的阳与阴在他不带一丝表情的脸上隐秘的流淌过,阮宛珂低声唤了句“父王”,楚王随手将案子上的竹简阖上,目光中浮现出一丝温柔。
“珂儿,父王叫你来,是想问你,可曾和齐国的人有什么往来么?”
阮宛珂闻听此言也是一惊,她终日在皇城之内进出都有侍女随行在后,即使偶有出工也不曾踏离楚国边境半步,怎会和千里之外的齐国有什么关联呢?
“父王,女儿不曾认识齐国的人。”
楚王略一沉吟,“那么蓉儿呢?”
“蓉儿与我形影不离,女儿也敢肯定。”
楚王点了点头,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珂儿,你可知齐国已视我楚国为大敌了么?”
阮宛珂脸色一沉,点了点头,“女儿知晓,可是父王,我楚国也有浴血奋勇的将军精兵,若与齐国交手,未必会占下风。”
楚王苦笑一声,仅是苍凉与无奈。
“这个父王自然知道,可是战争起,民心失,所谓不战自败,也是这个道理。你心性良善,怎么忍心看着楚国的百姓受战乱之苦呢?”
阮宛珂便也沉默下来,却暗暗发觉父王此席话中隐有深意,她抬起头,“父王言下之意,是要与齐国议和?”
“为今之计,也只有此。”楚王站起身,缓步走到大殿门口,“你看这尽收满目的江山锦绣,多少英雄为此折腰,楚国传为于朕已是第十三代国君,朕不能拱手让给齐国。珂儿,夏朝一部落为求平安将??喜献于夏王,使夏朝亡国,若楚国终有一日只能出此下策,珂儿,你会怪父王心狠么?”
阮宛珂这才明白楚王的心意,一早听闻齐国派遣使者入楚国议事,本以为是好事,如今想来是齐国求效仿夏朝??喜一事,阮宛珂大义凛然的站起身,“父王要我入齐?”
楚王转身,他仍旧将目光置于一派灯火通明的皇城之中,许久才说。
“齐国献一美人,是先齐王之遗女,也要楚国献一公主入齐国为交换,珂儿,朕并非要你联姻,只是此时,你若入齐国,总是能为父王拖延时间以备军马,你若能在齐国为楚国求得平安自然是好,若是不能,父王只愿你自保,来日若战火连绵,你可逃脱也是朕的欣慰。”
阮宛珂微微低头,鼻尖的灼热才一上来,一行清泪便从眼角溢出,乱世之下,国难当头,一国公主岂能独享安逸?齐国纵使风云莫测,也好过死守楚国城池来日为刀俎下的鱼肉。
阮宛珂突然跪于殿前,楚王亦是一惊,“珂儿你。。。”
“父王,女儿必以生死之躯,一力保我出国江山子民。”
稀疏星月染微痕,半明半暗恍惚间。
晨起的微凉肆意挥洒于天地之间,不禁让人轻拢衣衫来抵挡初春刚过的料峭严寒。
这是晋元年330年四月的一个清晨,楚国的护送队伍在荒漠人烟的阳芷城停顿的第七个夜晚。
阳芷城居于燕齐两国交界处的西北郊外,上下皆是高不可攀的巍峨深崖,高山荒寂,啼鸣泣血般幽邃。
玲珑相对的两片树林在淡薄的雾霭中遥遥痴望,秀丽蔚然之景在杳无人烟的绝迹中颇有柔情似水的暖意。
世间草木本非无情,只是旷古奇异的绝恋,大多来自于爱恨痴缠的人罢了。
阮宛珂走下马车,独自撇下侍卫往沿山涧的溪水岸走去,滔滔沉沉的水瀑在两屏山涧之中轻缓泵开,似是野心勃勃的要吞漫下这气韵浩荡尘波氤氲的人间。
再过两日的车马劳顿就可抵达齐国皇宫华晋城了。阮宛珂浅坐在山崖下的磐石上,空中斜飞而过的鸿雁吸引了她的目光。
鸿雁当头,本是大吉的预兆,可是她却恐慌着来日的凶吉难料。
乱世之中,红颜人命都如浮萍草芥般轻贱,齐国的风云变幻,素未谋面冷漠无情的齐王都像锥子般压琢在她的心上惹得坐立难安。
她想象着端坐在龙椅之上威严不可侵犯的齐王,如同父王年少时的英勇潇洒,如同早逝的陈王世子风度翩翩,可这些美好的臆想都被他嗜血残忍的传说打破成无法重圆的铜镜。
齐王璞贤,权倾天下。
冷面多情,杀人如麻。
以后妃要挟逼亲弟退位,弑杀父王篡夺兵权,阮宛珂背负着楚王以一国安慰相予的使命,却不知要在陌生的齐国如何安身立命。
“公主,越过这一座山就是一片竹林,再穿过竹林就可进入齐国的边境了。”
侍女席暖捧了一竹筒的清水递到阮宛珂的手上,“公主解了渴就回到马车里吧,咱们还要趁着天黑前再赶些路呢。”
阮宛珂放目望向远处此起彼伏的重叠山林,距离楚国已有数千里遥不可及的路程,繁华的洛阳城在极尽穷目仍旧是梦中才可回首亲近,灯火阑珊也是异国他乡的凄景楚楚。
阮宛珂一声叹气,不知大汉的昭君出塞,在胡歌响彻耳畔之际,是否也是此时此刻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