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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齐国宫 碧珠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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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夜,疏星朗月,脉脉微风。

白梨粉桃簌簌凋落,唯有一树海棠最是风光潋滟,令人心醉。

长街之上来来往往的宫人低头不语,疾步走着,灯笼红光在月色之下闪烁着凄寒之光,隐隐觉得似是有大事发生。

忽而一声凄厉尖叫在皇宫上空霹雳开来,一圈一圈激荡,刺痛耳膜之感。

众宫人纷纷四目相望,只见碧寒潭一侧的环幽宫霎时间灯火通明,来往宫人如同天际繁星之多,顷刻间已是拥挤不通。

璞贤脚下生风匆匆赶到宫殿内室,跪满了一地的宫人如同失了魂儿一般的匍匐着,床榻之上唯有一个瘦弱女子,脸色苍白而布满泪痕,锦被丝褥之下的身躯隐隐带了些血迹,紧闭的门窗使得一室血腥味道愈加浓重,扑鼻而来。

璞贤面色深沉的步入室内,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宫人,直直的落在那躺于床榻之上的女子身上。

“环儿。”

那女子闻声轻轻睁开双目,在看清璞贤的瞬间,蓦然两行清泪流下,说不出的凄婉哀怨。

“皇上。。。请皇上恕罪,臣妾没有保注子,臣妾听太医说,失掉的是一个皇子。”

璞贤伸手拂过她的脸庞,轻缓而温柔。

“无妨,朕和你的时日还长,咱们还会再有孩子。”

“皇上怎知今不是昨,物是人非之说。”

环儿说话间已是失语痛哭,那呜咽之声传进璞贤耳中,只觉勾起最疼的芥蒂。

“臣妾有罪,不该有了皇嗣还不处处谨慎小心,是臣妾疏忽,使得皇嗣受损。”

璞贤抿唇不语,定定的看向那个跪在最中间的为首的侍婢。

“你说,你家主子因为什么小产?”

那侍婢慌里慌张的俯首叩头,语气亦是带着颤抖之音。

“奴婢该死,环幽宫本该因为美人有孕而格外谨慎些,可是皇上亦知,我家主子只是美人,上面有那么多娘娘,谁来了坐一坐,打着看望美人的名号,奴婢又怎敢不允?明明知道有的娘娘不曾安下好心,也只能装聋作哑。”

璞贤的脸色愈加阴沉,环儿仍是哭哭啼啼,一张惨无血色的面孔划过泪痕,滴落到明黄色的锦被之上,一圈圈氤氲开来。

“皇上一定要为臣妾做主,臣妾不想孩子死得冤枉,臣妾今日白天午睡,梦到孩子鲜血淋漓,本以为是梦与现实相反,不想竟成真,若是孩子不肯原谅臣妾,只怕余生不安。”

“朕一定会为你做主,绝不会让咱们的孩子枉死。环儿安心就是。”

璞贤安顿好了环美人,又吩咐一众医术精湛的太医在环幽宫待命,便走出了宫殿,秦赋紧随其后,目光中亦是惆怅,她站在璞贤身后,看着他伟岸的身影在月光之下尽显无尽的苍凉,只觉心头微微一疼,却很快便被隐去。

“皇上节哀。”

她伸出手搭在璞贤的肩上,轻柔的颤动让他身子一凛。

“赋儿,昔年夏芳仪的孩子没有保住,虽然朕当时恨极了郑华仪,可是终究夏芳仪也让朕太寒心,但是如今,环美人的孩子,却是在朕心心念念的盼望中失去的,朕在想,可否是上苍让我大齐接连举哀,便是要亡国的征兆。”

“皇上不要如此自抑。”

秦赋走到璞贤身侧,静静的将他肩上的一枚海棠落花拂去。

“世间世事,皆是如此,有失有得,有因有果,大齐接连胜了诸国,一统天下已有多时,可见上苍对皇上不薄,合该齐国千秋万代,只是皇上得到的太多,只恐不是好事,被众生咒怨太深,却是罪罚,环美人的孩子,正是为此而对皇上尽孝。”

璞贤深深的叹息,他握住秦赋的手,她能感受到来自他掌心带着涔涔汗水的湿热。

“朕,自问不是一个好父皇,虽然江山锦绣,可是朕,从未得到毕生最想得到的,不论人还是物,皆是如此。”

秦赋的眼底瞬间蒙上一层落寞,她幽幽苦笑,只觉被无边无际的疼痛袭满全身每一处骨骼。

你的遗憾,你毕生最想得到却从未得到的。

是阮宛珂,是柳苏玫和夏梓妆不曾对你倾情以待的真心。

“皇上,天下纵然背叛齐国,而皇上遍寻世间纵然不得一腔真情,臣妾自始至终从未离开,至死这般。”

璞贤愣了一下,转眸看着秦赋,她的眼底那样深情一片,似是千头万绪的情意融于一处,他忽而觉得心上涌过一股热流,满满的包裹住。

“赋儿,你可曾恨过朕,昔年,朕初登大典,封犒禧如为贵妃,只给你贵仪之位,的确是委屈了你。”

秦赋摇头,笑得淡然宁醉。

“臣妾恨过皇上,但不是为着所谓名分,臣妾何曾在乎那个,莫说贵仪之位已是显赫非常,既是一个夫人或者贵人,臣妾亦心甘情愿侍奉皇上,臣妾要的,不过是皇上分与一分真心。”

璞贤抬起手臂,轻轻掠过她的发梢,一缕青丝缓缓垂落,接在他的掌心,似是承载了一生的重量。

“昔年,朕是新帝登基,没有乔氏一族,便很难稳坐江山,那时朕心中并非对你无情,朕从未忘记,你与朕并肩携手于战场杀敌,你本是深闺女儿,何故血染裙衫,不过是对朕的真情,说到底,只是朕自私,如今的种种,皆是报应不爽。”

秦赋忽而伸出手指压在璞贤的唇上,笑容一如往昔明媚姣好。

“昔年不必提,皇上只管告诉臣妾一句,皇上心中,可曾对臣妾爱过一丝一毫?”

璞贤愣住,一丝为难之光闪过眼底,下一刻伸手拥揽秦赋入怀,他只为她看不到自己的为难,这一个拥抱,也许能代替一句谎言抑或不能启齿的真句。

秦赋蓦然明了,心底的酸楚油然升起,却是被微风一力搪塞。

“皇上,其实不重要,后宫的女人如同花儿一般盛放,一年四季各不相同,却从未尽数凋零,总有一个两个,享尽春风得意风光无限,臣妾能陪在皇上身边,一年一季日复一日,已是满足了。”

忽而感觉到背上的力量愈加深重,璞贤紧紧的抚住她的身子,往怀中揽靠,她笑着,觉得天地之间都是无言的美好。

璞贤,纵然你不曾告诉我,我都明白。

你没有爱过我,你对我,只是那秋华秋实,冬雪纷飞的感激,因我昔年与你并肩不弃,共同打下这江山万里,你怕我难过,更不愿看到我眼底的落寞,所以这一抱,我全然知晓。

无妨,纵然我一生不曾为你生下皇嗣,成为我不能释怀的遗憾,纵然我恨阮宛珂,她不过云淡风轻的一来一走,便得到了你全部的情爱和真心。

无妨,至少后宫的女子那样多,自始至终陪在你身边,俯瞰江山锦绣和风云变幻的女子,是我。

这便足够。

入夜三更,万籁俱寂。

昭仪宫门前落了一地的海棠,寂寞空庭春更晚,恍若已是几世中。

秦赋站在床榻前为璞贤将锦被盖好,然后吹灭了烛台上的红烛,只留下殿外的两点光亮,便轻声退了出去。

月色无声潋滟如洗,光华夺目逼人心底。

她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袍,春风料峭催人寒微,只觉几分凉意。

值夜的侍女提着灯笼行至殿门口,看见秦赋楞了一下,琢磨着走上去,轻轻行了一礼。

“娘娘还不曾歇息么?”

秦赋摇头,目光仍旧直直的盯着那挂在天幕的一轮圆月。

“今晚的月亮,本不该圆的,距离十五还有那么多日子。”

那侍女也仰头看了一眼,笑得颇有深意。

“皇上同昭仪娘娘情投意合,自然良宵难得,圆月亦是有情之物,托清风海棠,送来佳偶天成之意。”

秦赋蓦然愣住,许久才扯出一丝笑意。

“原来,在宫中人的眼中,我还是如此得君心所钟么。”

“阮皇后不在,宫中除了昭仪娘娘您,再没有第二位主子能得皇上的心意了。”

唯有阮皇后不在,自己才是幸而的,若是她在,自己当真得不到一丝宠幸,更何况什么平分春色之说。

秦赋觉得夜风更冷,她抬头看了看,竟是三更已过,再有几个时辰天都亮了。

侍女机灵,俯首道,“娘娘回寝宫内休息下吧,皇上近来早晨起的最早,通常大臣才刚出府皇上就已经等候在上朝的偏殿了,娘娘歇息两个时辰,就该侍奉皇上起身了。”

秦赋低眉,点了点头,经那侍女扶着走进殿门,却又驻足,回眸最后贪恋的望着那圆月,似是呓语般。

“今时明月正好,海棠步步花娇。故梦人去楼空,此生能得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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