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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中午,贺平带了两个男子上门。.打头一个个子中等,一身衣服都做玄色,颌下一缕花白长须,看起来是个稳重睿智的老先生。他身后跟了个身材分外高大的中年男子,背着个大大的医箱。他连鬓虬髯,将半张面都遮住,一双斜向下吊稍的眉,瞧着有些苦瓜脸。
贺平介绍,这是六安城里的李郎中,治曹有一手。而他身后的是他的学徒。
李郎中先给江嵋把过脉,又让蟹把上次郎中开的药方拿来,一瞧之下,只说胡闹。原来那方子竟然和江嵋的病症不对。江嵋体虚,加之心情郁结,才病倒在床,看似是内火上升的缘故,实则并非如此。她的病,应先补元气,再拔热毒。那郎中是个半吊子,用的几位药全是凉性药物,将本就底子虚的江嵋吃的更加气息微弱。人的元气不旺,又怎么和病症对抗。
听完这大夫的话,几人都连连点头。江嵋到了寿春后,的确身体虚弱,体重减轻不少。那大夫开了新的药方,又让身后的学徒把药箱拿来,说是给江嵋扎几针,先缓解下病情,不然连吃药也困难。
蟹、小月对这郎中十分信任,李郎中说要扎胳膊,她们便撸起来江嵋袖管。江嵋本来胳膊就细,眼下瘦了,更是长长一条,皮包骨头样,半点肉都没有。李郎中叹道:“若裁了,尚要多补补,不然往后还有的生病。”蟹小月忙点头称是。
那学徒瞧见江嵋胳膊,却皱紧眉头,十分不悦的样子,惹得蟹多看几眼,觉得他隐约间有些眼熟,可是两人应当以前没见过,怕是模样有些似以前认识的哪个人,想了半天,却没想起来。
郎中给江嵋扎了七八针,过了半柱香功夫,将针起出来,说最迟半时辰后就会醒转。.他还有事要先回,江嵋这边就让他的学徒照看着,等她醒来再走。
虽说那学徒是男的,可是郎中却并不需要忌讳,上回小月烫伤,腿脚被那男郎中全部看光,可是就算将来她嫁人,夫家也不能拿这个说事,挑刺说她不贞,洁,这都是人之常情。
学徒坐了一会儿,忽然对着看守的小月拱拱手,低声说着:“这位小娘子,还麻烦你去交代一下,让备下热水,若可以,粥汤更好。我算着时辰,约莫病人快要醒来,先给她喝点果腹,稍后再吃汤药,方不伤脾胃。”
蟹听了,欢欢喜喜出去。那学徒一见她身影闪到门外,忙伸手去握住江嵋细细的胳膊,大掌包住她小手,轻轻摩挲。
江嵋觉得自己手上暖洋洋的,悠悠醒转,迷迷糊糊间,先叫一声渔之。
学徒的脸色猛地一变,本来还带着温存怜惜神色的脸上,忽然挂上冷霜。杨渔之杨渔之!杨渔之有什么好的,让你这时候还念念不忘!
江嵋感觉自己的手被甩开,缓缓睁开疲惫的眼皮,半天视线才聚焦,看清床前站了一个人,似乎并不认识。刚才就是他在碰自己?蟹她们呢?自己又在哪儿?
江嵋脑子木木的,迟缓的想着,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床前的男人。
“是不是想问,我是谁!”男人一笑,眼神看着吓人。
“孙潮安!”江嵋脱口而出。她永远忘不了孙潮安的眼睛,特别是这样狂烈的眼神,还有谁能拥有。虽然他化了妆,满脸的胡须遮住一半面庞,又戴着冠,眉形也做成宽阔的吊稍眉,但是她还是认出来他了。
“不,我是你的郎中!”孙潮安闪闪的眼睛看着江嵋,又是一笑,可是江嵋却感觉那笑容冷极了:“我要医好你,不但是你的人,还有你的心!医好迷糊你心的病症,你就会变回以前的好媚娘,回到我身边。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人上人?给你爹平 反?还是南边的奢华日子?”
“你在胡说什么!你快出去!”江嵋即使再傻,也弄明白过来,孙潮安居然假扮成给她治病的郎中,混进杨府,并且进来她的闺房,又不知道怎么支开身边的人,和她独自相处。
“时辰不多!待会儿你的侍女就会回来。你说,你到底要什么?我都能做到!”孙潮安嘴巴带笑,露出洁白到发光的牙齿:“媚娘,我是你此生唯一的好风,不要想着其他任何人。那个叫杨渔之的混蛋,他快完了!”
“他怎么了?”江嵋瞳孔猛地缩小。她一直怀疑,是杨渔之出了什么事情,不然他不可能这么久都没有讯息。只是大家都在瞒着她。杨纪不肯见他,贺平总是推诿,而孙潮安到底知道什么?
“完了!就是完了!”孙潮安伸出一只大掌,放在平伸在江嵋眼前,然后狠狠一握,像是捏爆了什么东西一样,哈哈一笑:“宋人的朝廷,就是这样。倾轧不休,连累无辜。”
江嵋眼里瞬间涌出来滚烫的热泪,如汩汩的泉水,迅速打湿枕头。营救蔡确,终于还是失败了么?连杨渔之自己都牵连进去,做了无辜的牺牲品。不!杨渔之他不会有事的!一定是孙潮安在骗自己,可是眼泪为什么不听话,这么拼命往外掉,给外人嘲笑……
“乖媚娘!杨渔之不过是个没用的汉人!他触怒了汉人的太后,以后再也不能做官!你命里头。只能有我!你要什么,我就能给你什么!你要上青云,我送你上青云。旁人都做不到的!”孙潮安神色柔和起来,哄孩子一样俯下头在江嵋耳边说话,声音轻飘飘的,又悦耳又温煦。江嵋鼻端甚至嗅见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干燥草木气息般的气味。
一瞬间,巨大的惊喜包裹住江嵋,她昏昏沉沉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原来孙潮安说的完蛋,是再也不能做官!
不能做官,有什么大不了的。杨渔之不做官,一样是个好丈夫好爸爸,一样是她江嵋喜欢到骨子里的人。
且江嵋终于明白,当初孙潮安为什么从真定逃走。因为他看到自己中元节放的莲花灯,误解了那阙词。她要上青云,自己就会造出天梯一步步走上去,就算要好风,也是自个儿借来的东风。关别人何事?
如今看似杨渔之势颓,而孙潮安可能遇上什么好的际遇,发达起来,所以才巴巴寻上门。但是,他却从根子里想错了。只要有爱,就算杨渔之去做乞丐,江嵋都会陪他沿街乞讨。若世人罔顾感情,眼中只有利益地位,便和弱肉强食的禽兽有何区别。
江嵋一下子有了底气,但是被吓出来的眼泪一时还是止不住,她哽咽着,嘴里吐出来含糊不清的字眼:“滚!”
孙潮安哈哈一笑,忽然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身子猛地挺直,一副恭敬模样,可是眼睛还恋恋不舍的看着江嵋,嘴巴张合,无声的说着:“等你!
“滚啊!”江嵋感觉自己是在吼,可是她身体虚弱,加之在哽咽哭泣,听起来却是娇 啼一般。传到孙潮安耳朵里,更如天籁:她定是在垂死挣扎,不多时候,便会回到他的怀抱。
媚娘,只能是他一个人的。从此后,世上再没杨门江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