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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纪的院子还亮着灯,看来他并未歇下。.江嵋安心敲响杨纪的门,好半天才有个老仆过来开,瞧见是江嵋,迎她进去,叫她在客厅等着。
江嵋正坐在那里,忽然听见后院一声惨叫,凄厉无比。虽然隔的不近,那声音也有些闷,似乎是从后院屋里传来的,但是晚上安静,就听得清楚。江嵋听这声音,不自主就想起来姚女刚得疯病那天,两者的声音何其相似。
不自主的,江嵋身上就汗毛直立。她这公公是做什么呢?难道后院里头竟然藏了什么人不成。看样子,还是在虐待这人。
再过一会儿,杨纪穿着黑色团花的暗酱色袍子出来,衣衫整齐,不像是已经躺下,然后再穿上出来见人的样子。可是怎么他就耽搁这么半天。再加上刚才那声惨叫,江嵋心中有着深深的疑问,可是并不敢说出口。老头就是在后院杀人呢,她也管不着。
江嵋说明白来意,笑眯眯的杨纪就点头应诺,对儿子的归家,他已经知道了,和江嵋一样表现出十分的欢喜。然后夸赞这几天江嵋送来的饭菜好吃。
那是当然的,江嵋认为自己手里出来的菜,比起来开封城那里馆子里名厨做的,也不遑多让,虽然下厨的时候,她很少亲自动手,可是有她亲自调,教出来的蟹、小月呢。虽然她俩有些食材的处理上,还是欠缺火候,并不十分到位,可是耐不住江嵋的菜色花样多,新鲜,搭配也非常好。
公媳两个寒暄一番,因为是大半夜的,江嵋不便多留,说完事就告辞出来,前后耽搁不到一刻钟。贺平送她回内院。一路上,江嵋敢肯定,刚才贺平一定也听见那声惨叫,可是两人都没提起。.
江嵋还从未晚上到过杨纪那里,心下一直在嘀咕,那惨叫声,是晚晚都有,还是仅昨天一夜?她被困扰一会儿,想不明白,就把这问题抛下。反正她想不明白,还有杨渔之,杨渔之明儿到家,她大不了把这事情问问他,让他再问问自己父亲,父子两个总是好说话的。
一想到杨渔之明天早上就回来,江嵋心头一片火热。蟹、小月也已经知道这个消息,都很高兴,两个孩子离开杨渔之的时候,已经有一岁半,如今分开才三个月,对父亲的印象尚在,都是很开心的样子。特别是江惜,杨渔之简直把她宠的没边儿,所以她就也“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待杨渔之特别亲厚。
人家都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江嵋倒没看出来,只看出来“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一想到杨渔之回家,江惜就又会黏在父亲身边,不理她这个当妈,的,江嵋心头一阵犯酸。不行,她一定要教育好女儿,告诉她自己当初生她的时候,受了多大的磨难,爬树翻墙坐驴车,还在柴房里独个儿生,陪伴的就一只猫,容易么她!而她爹根本就不管她。得叫江惜认清楚,谁才是最可爱的人!
江嵋在这里不自觉的吃女儿的醋,另一边,杨纪的屋子后院,却是另一番情形。
一间逼仄的小屋里,本该送官的赵德峰,却被绑在一只木架上。他身上用以捆,绑的粗大麻绳,不少地方浸着暗红的色彩,显然是被鲜血染就。而那木架,也该是牢房里才有的物件,却出现在此地,难道这竟是杨纪私自刑审,上家法的地方?
屋里没点灯,只在墙上插着两只熊熊燃绕的火把。忽明忽暗的火光下,显然受了很多日折磨,浑身都是伤口的赵德峰,从昏迷中悠悠转醒。他看着身边的环境,猛的振奋起来,嘴里急切的叫着:“姨夫!姨夫救我。都是卿娘……”
他说到此处,一个黑衣的仆人立马上前,将揉成大团的一截麻绳尾巴,塞进赵德峰嘴巴里,堵住他未出口的话。坐在一张高脚胡凳上的杨纪,正在低头凑着火把的光线看一叠纸张,好像根本没听见赵德峰的呼救。
好半天,杨纪才抬头,将手里的字纸一张张凑近在火焰上,眼看它们烧成灰白色的余烬,如一只只鬼蝶般飘飞,最终坠地,这才安心。好半天时间,那二十几张纸页才烧完。杨纪抬脚把那堆黑烬以脚尖碾成尘土样,慢慢抬起头,看着赵德峰的目光毫无表情。
赵德峰立刻支支吾吾的在嘴里喊着话,但是没人听听出来他说的什么。可他哀求的眼神人人都看的明白,那肯定是在求杨纪救自己。
“君翰!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杨纪上下审视着赵德峰:“若不是我和陈官人交好,他把你这几天说的胡话都送过来,你妹妹以后焉能活在人世?我本还想过几天救你出来的……可惜啊!”
赵登峰不知怎么用力,居然把嘴里那团麻绳用舌头顶出来,可是麻绳粗粝,上面还有许多尖利的倒刺分支,是以他口腔内却被磨出血,一张口,血水就顺着嘴角往下流,瞧着狰狞极了,说话间因为激烈,还往外喷着粉红的血沫和惨白的粘膜渣:“姨夫,我不骗你!”
旁边的老仆又要冲过来堵赵德峰的嘴,杨纪一摆手:“叫他说!”
赵德峰眼睛瞪得鼓出来,哈巴狗一样看着杨纪,癫狂着急速大声辩解:“她给我钱,让我杀水芝。说是替罪羊已经找好,没人会怀疑到我头上,到时候不关我事。姨夫,钱我都给你,你饶过我!我以后给你做牛做马……”
“住口!”杨纪脸色难看,大声呵斥:“卿娘怎么会做出这种事!赵德峰,分明是你丧心病狂!看中水芝美貌,想要用强不成才做下的事情。你是我侄子,我一而再再而三的饶恕你血口喷人,现在你还不知道悔改。”
“真是卿娘!”赵德峰简直是在嘶吼。他眼下有些明白明白,自己在衙门的牢房里被关上好几天,一直受刑,他耐不住逼供,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吐露出之后,还以为能得到解脱,哪知却忽然被转回到杨家,他以为是姨夫杨纪的功劳,却不想居然落进另一个地狱。
“别让他再开口!那些疯话……”杨纪摇摇头:“送回去吧。”
老仆立马会意,点着头对着赵德峰下巴猛击。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赵德峰眼前阵阵发黑,他昏过去前,分明听见自己下颌骨传来破碎的声响。
沦入无边的黑暗前,他脑中忽然涌现出一个诡奇的场景:那时候他十二岁,父亲拉着他站在河边等渡船,冬天刚过,春天刚到。河水开冻,冰块却未溶,便是这样卡拉卡拉相互撞击破碎的冰水,在激烈涌动的春水里,上下翻滚。
他无意识中,吐出嘴里能今生所能发出的最后两个音节: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