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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尊懿旨清居栊翠庵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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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嘟嘟嘟……”

木鱼声清冷,夹杂浓郁的藏香气息飘于晚风中。.

宝玉披衣踱步来到东禅房,光影幽暗,静香缥缈,烟青阵阵。佛龛前妙玉在虔心打坐,木鱼声枯烦。她一袭月白色的衫裙,冷冷如一团雪,双眸微闭神容安详,油灯光一缕投在她面颊上,如观音娘娘像玉光柔和,口中诵着经文。

宝玉索性寻个蒲团撩衣盘腿而坐,同她对面,托个腮百无聊赖地打量她,满心好奇她的神秘。曾听母亲提及,妙玉原是名门望族之后,家中委实有番根底的。只因她幼时体弱多病,得高僧引渡带发修行入了尼庵,不问红尘俗事。大观园栊翠庵建成,颇费周折请来妙玉来栊翠庵礼佛。只是曾听人说,贾府家道中落时,夜间入了盗贼,将妙玉侮辱失身,可怜一个好端端冰清玉洁的女儿,竟然落得如此凄惨下场。怕是警幻仙子姐姐也是悲愤这些女孩子们的遭遇,才遣他转世来搭救吧。

他记得曾听警幻仙子吟诵过妙玉的判词,什么“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心里一沉,心想好端端的女儿家青春正好,却看破红尘,可叹!

转念一想不由苦笑,如今可怜可叹的反是自己,三十三日不得出栊翠庵,更不能见林妹妹和大观园里的姐妹们,同坐牢何异?偏偏他还是个喜欢热闹不得安静的,如今是度日如年!

宝玉的目光更是痴痴的望着妙玉发呆,见妙玉妙常冠垂下,发拢在耳后,耳垂儿处一对儿露珠般晶莹的坠子,也不知是玉是翠,晶莹剔透鲜活欲流。宝玉凝神望那坠儿愣神,竟然没有留意妙玉木鱼声一收,撩衣起身,转过身时,见他依旧微开个口,痴痴的望着自己,不由有些尴尬之色,生了嗔意。宝玉猛然恍过神,羞然一笑。

坐了片刻,宝玉实在是无聊,忍不住问:“女菩萨,如何的就要关我三十三日?如何不是三十日,四十日?”

妙玉虔心礼佛,只顾敲个木鱼诵经,也不理会他的纠缠贫嘴。.

宝玉见她不理会,又问:“心中有佛,又何必一定要束足在禅院?佛法无边,不如放我出去走走就回来。”

妙玉更是不理不睬,一副不食人间烟火超凡清高的模样。

“拿腔作调!”宝玉心里暗骂。

一个促狭的念头生出来,嘴角勾起一丝诡笑,“老鼠!” 猛然间,宝玉惊叫失声纵身跳起。

木鱼声戛然而止,木槌坠地,妙玉惊得睁眼四下寻望。

“哈,哈哈哈哈……”宝玉诡计得逞,拊掌笑得直不起腰,指着妙玉笑了说:“果然是尊假菩萨,竟然一只老鼠都要吓成如此田地。”

妙玉冷冷扫他一眼,面颊上红晕一闪即逝,继续敛衣打坐诵经。宝玉自得其乐的笑过一阵,仿佛当真回到了十五岁,不知人间愁苦的时光。

宝玉看着妙玉那清冷的面颊倒是颇有几分像林妹妹。想到林妹妹,就不由记起昔日两小无猜耳鬓厮磨的岁月。他哄骗林妹妹讲典故,编排了个典故去捉弄林妹妹,“黛山林子洞”的心子精偷香芋的,却误偷“香玉”大美人。恼得林妹妹娇嗔的掐拧他不依不饶的打闹做一团。想来前尘往事如梦一场,如今思念起来还颇留恋。

入夜,窗外清冷如银的月色,摇着森森的竹影。宝玉情不自禁想念起林妹妹,那绝世姿容的林妹妹,却是个多愁善感的。如今自己病愈未能见到林妹妹在眼前,莫不是林妹妹也大病卧床?该不是林妹妹……

越思越想满心忧虑,仿佛耳边是林妹妹嘤嘤的哭声。宝玉悄悄推开门。霎时间一片银光乍地扑面,举头看皓月清辉无垠。他忽然见生出个念头,何不趁了月色偷偷去潇 湘馆看望林妹妹?

他心里有此念头,便避人耳目悄悄摸去庵门。

栊翠庵内北为佛堂,东屋禅房。一路上宝玉心里窃喜,如此神不知,尼不觉,趁夜而出,踏月而归,各不相妨。

远远的,却见山门处黑魆魆一团东西蠕动,仿佛黑熊瞎子一般。宝玉吓得一个寒颤,周身毛发立起,咬牙定睛的仔细一看,原来是伺候妙玉的那个胖嬷嬷抱膝靠门呼噜大睡,嘴里不时蠕动咂舌,在大梦周公。宝玉摇头叹气,又不能将她椅醒来破门而去,只得不甘心地折返回厢房。无奈前行,耳边总听到一阵呜咽声,乍听似哭声,再听又似夜风穿林的呼啸声,也辨不清。那哭声令他想起一个人,一个他就算重生也痴情不改的人,他欠她一世的泪,背负了这多情债,总是要还的。

林妹妹,莫不是林妹妹来寻他不得,只得望墙兴叹,悲戚而哭吧?

“林妹妹,是你在墙外吗?”他低声问,没有应答,渐渐的,就连那呜咽声也散去了,四下静谧无声。宝玉怅然立在墙下,恨自己不能穿墙而出,只得望月兴叹。心里暗自祷告,但愿林妹妹此刻哭得倦了,睡下了,好歹挨到明日再说。但又一想妙玉性格孤傲各色,说过除去父母外不得见旁人,要捱过三十三日,定然不会稍有宽纵。只是这三十三日中,若林妹妹为他忧思成疾,那弱不禁风的身子要是哭出个好歹来,怕他空回人世走这一遭,也是回天无力了。

一定是林妹妹,她思念自己,一定是忍不住看他来了,别看这个颦儿平日刻薄,却是心思最重的。

他在院墙下摩拳擦掌,如圈在笼中的兽徘徊不定,一步留心,脚下触到一物,气恼的去踢, 一抬头,竟然是个条凳。心中一喜忽生个念头,不妨踩了这条凳翻墙而出,趁天黑去潇 湘馆看一眼林妹妹,待到天明前赶回,原路翻墙而入,怕那时妙玉小师父还在梦周公,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岂不是堪媲美于《西厢记》?想来心里颇是得意,搭条凳子放在墙下,撩了前襟掖去腰间丝绦带上,揉揉双掌,心里欢喜就不由一阵胡思乱想,记起昔日同林妹妹花下读《西厢记》中几句极妙的诗“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心里念想着得意,口中不由朗朗上口低声吟唱着,一脚踩去条凳,另一腿抬起就要纵身一越……

“宝玉,你可是在做梦?”一个声音,惊得他险些从条凳上摔下,周身如撞鬼邪,定在那里无法动弹。过了片刻,只听风声,他心想,莫不是自己心里有鬼,徐徐转身壮起胆量向身后望去,见庭树下立着一白衫身影,若非看清是妙玉,他几乎要吓得魂魄出窍。月色流华洒在她一身素衫上,那白色反发出青亮的荧光,衬得一张脸儿也是苍白色,未着脂粉,反如天宫美人飘来。

怎么又是她!宝玉心里暗自叫苦,哪里想此人如阴魂一般不散,前来坏事?宝玉气急,眼见隔了一世未见面的林妹妹就在眼前,他却不能越墙而出。只得对着墙外大声吟诗道,“月泣寒露前期阻,明夜还应入梦来!”林妹妹同他心心相印,该是明白这两句诗是约她明晚再来相会的。果然,那哭声顿了片刻,渐渐停息,只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远。

他松下一口气,幸好没有被人发觉,不然岂不是耽误了林妹妹的名节?他回身带着怨怒望着一脸讥诮的妙玉,怏怏的掩口打个哈欠,指指墙头那轮满月道:“今晚的月亮如银盘,格外的清亮,忍不住,想去登高赏月。”

妙玉不动声色冷冷道:“你若不安分,我自同老太太和政老爷去理论去。”

宝玉挑挑眉头,看看女墙,唉声叹气灰头土脸的转身溜回房,掰着手指在计算,还有几日才能重返凡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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