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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御跟随绿衣宫女沿着两面高墙为壁的青石板道,一路朝着禁宫深处行去。.
这是他第一次进宫,眼前的宫殿并没有想象当中的恢弘壮阔,只有深深的浓黑色的压抑,从四面八方向人压迫而来,让人感到极不舒服。
老十走在萧御身旁,低声道:“这是在往兴宁宫的方向走。兴宁宫是皇后的居所。听那宫女所言,多半生病的是小太子。”
小太子?萧御想了想,似乎那也是个可怜孩子。在淮迁的时候就听人说过,皇后所生的大皇子几年前夭折了,小太子今年只有五岁,每天被皇后严密地护在身边,身子却一直不太好。
皇帝更喜欢李贵妃所生的那位三皇子,却碍于祖训与朝中老臣的反对,一直未能废太子另立。
如今那些反对的老臣已经退的退死的死,不剩几个了。皇后却也在这几年当中成长了起来,不再是当年那位与帝王伉俪情深的温柔女子。
当年她太软弱磊落,结果没能护住快要长大成人的太子,如今她既保住了小太子的命,也保住了小太子的地位,就这样在暗无天日的深宫当中煎熬着。
哪天把那个□□熏心的皇帝熬死了,她大概就能够带着小太子翻身了。
但是这样的王朝,这样的皇位,即便小太子能够登基,以后的日子只会更加危机重重。
一路胡乱思量着,很快便从一个小门又进了一层宫墙。
眼前,就是大梁皇后的寝殿,兴宁宫了。
兴宁宫是大梁国历代皇后的居所,一应殿台楼阁自然建得大气敞阔。
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梁柱上的祥云鸣凤种种纹饰亦极尽威武庄严之势。
只是在这高门广厦之下往来行走的宫人虽敛眉屏息极尽谦恭庄肃之貌,却有遮掩不住的彷徨无措甚至是恐惧的气息,在四周萦绕不散。
这诺大的宫殿也在这样惶惶不安的气息里,淡去了那一分固有的尊贵庄严,显出几许阴森来。
萧御越往里走,越觉得四周阴惨惨地令人不适。
看来这人间极致的富贵权势,也不是人人都享得的。
既进了这兴宁宫的宫门,那绿衣宫女也没有必要再瞒着,一路径直带着萧御往小太子的寝殿走去。
“小太子吃坏了东西……皇后娘娘急令嬷嬷给小太子抠喉咙催吐,结果东西吐出来了,小太子却仍旧嚷着肚子疼,哭得停不下来reads;。太医已经给看过了,却一直说小太子没有中毒……”绿衣宫女面色惨白地说出中毒二字,一双含着泪水的美目中迸射出一丝怨恨。
她微微闭眼收了泪水,仍旧面容端肃,继续道:“我们娘娘既然请了凤大夫前来,就是将小太子的生死都托付给凤大夫,对您绝无一丝怀疑之心。娘娘让奴婢向凤大夫交个底,那太医只怕是被人收买,不愿为小太子解毒。娘娘请方大夫人请来凤大夫,既是看中凤大夫医术高超无人能及,更加看中凤大夫您是谢世子的衷爱之人,绝不会被那些黑了心肺的东西收买胁迫。”
萧御听她这样说,因为被骗进宫来的一丝不悦却渐渐散了去。
难得这位皇后倒是位通透之人,不说些她定当护他周全让他心无旁鹜专心为小太子治病的虚话,却挑明了她不但没有护得住他的本事,还得要借重谢景修送给他的势力。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在这深宫之内除了自保之外谁也靠不住,皇后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倒显得行事磊落。
这样的女人,怎么就不得那个皇帝喜欢呢?虽然他自己就是个男人,萧御却着实想不通某些男人的想法。
绿衣宫女在路上匆匆将事情交待了一遍,几人便已经走进了小太子的寝殿。
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混杂着熏香的味道,熏得萧御呼吸一窒。
上次方相府上也是这个味。.萧御甚觉无奈,同样是人,他就不信那些贵人们闻着舒服,这样折磨自己是为哪般。
绿衣宫女一进殿门,就急步走到一个仆婢环绕的华服女子的身边,重重跪了下去,哽咽道:“娘娘,凤大夫已经请来了,小太子有救了!”
萧御朝那女子看去,那女子也同时在打量着他。
萧御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还没怎么下跪过,跟谢景修在一起之后更是不用向人下跪——除了成亲拜堂的时候,那是结结实实地跪了天地高堂。
这个时候也不想屈了男儿膝,只向那略显憔悴却仍旧双目炯然的中年美妇微微点了点头。
皇后也不计较他这些虚礼,反倒迎上前来,温声道:“麻烦凤大夫走这一趟。”
萧御道:“不打紧,太子在哪儿,我去看看他。”
皇后忙让宫婢带着萧御进到里间去看太子,自己也一道进去,先到太子床前,接过宫女手中的帕子,替床上的小太子擦着额上的冷汗。
一名太医略有些狼狈地从里间出来,原还愤愤不平地瞪了萧御一眼,等看清了萧御面容的时候,却惊讶地叫了出来。
“凤大夫?你怎么进宫来了?!”
萧御看这老太医有些面熟,想了片刻也恍然道:“周太医。”
他给林显做手术的时候凤云飞曾经带着两个太医去广安堂帮忙,其中一人就是这个周太医。
带路的宫婢却恨这周太医被那狐狸精收服,故意不给小太子诊治,恨恨地别开他,向萧御道:“凤大夫快请。”
萧御只向周太医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急急地进去了。
周太医这回却不生气了,也不管兴宁宫里的宫女们愤恨的眼神快要把他盯出个洞来,忙也跟了进去。
“凤大夫,您快给小太子把脉看看。我说太子没有中毒,皇后娘娘一意不信。小太子身体有恙,却并非中毒之状,老夫不能按着解毒之方来开药。”周太医连连说道reads;。
那小宫女却气极地推了周太医一把。
“你这老匹夫!自己黑了良心,不愿意为太子诊治,还要带着别人也跟你一样昧良心吗?!快点滚出去!”
以前看着这周太医虽然为人圆滑却不失良善之心,是太医院里少有的没有靠向李家的太医,每每小太子有个头疼脑热,皇后娘娘才放心请他来给小太子诊治。
皇后想要更稳地拿住他,派人查探过,周太医只身进京,无家室拖累,他若自己不贪财不怕死,那是谁也拿他没有办法了。不过如此一来皇后拿他没有办法,自然李贵妃也使不出手段来,这么多年来周太医一直尚算勤勉。
没想到连这最后一个可用之人也倒戈了。
李家越来越势大,身为中宫的皇后娘娘却越来越势微。皇后娘娘的娘家,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却被李家挤兑得腰都直不起来,更别说帮皇后娘娘一把了。真正是步履维艰。
小宫女一身安危全然系于皇后和太子的身上,心中自然同仇敌慨,怕这周太医蛊惑了新来的小大夫,叫人一起把他打出去。
皇后只是坐在小太子床边,对门外的吵闹充耳不闻。
萧御耳中听着周太医的话,脚步未停地走到床边,低头去看床上的小太子。
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
比起他这太子的尊贵身份,这孩子实在是瘦弱得有些可怜,比同龄人看上去小了许多,此时躺在一堆锦绣绸缎之中,低低地哼着叫疼,额上不住地流着冷汗。
萧御让老十把药箱放到床边的小桌上,从里面拿出听诊器挂在脖子上,走到床边抓起小太子的手腕开始诊脉。
小太子面色有些发紫,小眉头皱得紧紧地,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萧御。
“大夫,我还能活下去吗?”他声如蚊蚋地问道,镇静得不像一个五岁的孩子。
萧御心里一软,原来的种种顾虑此刻全都抛诸脑后。
他终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什么利益衡量,阵营较量,他算计不来。这样乖巧的一个孩子在他眼前受着病痛的折磨,他便再也顾不得考虑其他。
“能的,太子不但能活下去,还能活得很好很久。”萧御向他一笑,把听诊器放在耳朵上,拿着听诊头伸进他的衣裳里。
床边的宫女一动,却被皇后的眼神震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御随意地摆弄着小太子的身子。
小太子呼吸十分急促,萧御听了听心音,没有心律不齐的症状。只是右肺呼吸音消失,左肺呼吸音增强,这是什么引起的?
萧御眉头微皱,向皇后道:“娘娘请让一下,我给小太子做一下检查。”
皇后忙站起身来,让到一边,几个宫女也一起退到皇后身边。
萧御掀开小太子的被子,轻轻脱下小太子的衣裳,看着他的眼睛轻声哄道:“肚子一直很痛吗?等一下叔叔会在你的小肚肚上轻轻按,哪里痛得厉害,就告诉叔叔,好吗?”
萧御习惯性地哄着幼儿患者,小太子不自然的面色上浮起一丝红晕,似乎很不习惯他这副哄孝子的口气。
“知,知道了。”他小声地回道。
萧御先在肺部叩诊了一番。
“右上肺叩诊呈鼓音,右下肺叩诊呈浊音……”萧御轻声道,修长的手指在剑突处按了按reads;。
“这里疼吗?”萧御轻声问道。
小太子皱着眉头点头:“疼……”
萧御又在剑突处轻轻按下又迅速抬起:“这样疼吗?”
小太子摇了摇头。
剑突处有压痛,无反跳痛。小太子只是抱着手臂环着胸和肚子叫疼,具体哪里疼,他得一点一点试。
一番触诊下来,小太子胸口和上腹疼得厉害,上腹肌肉十分紧张。
右上肺叩诊鼓音,呼吸音几乎消失,还可闻及胸内振水声,这是液气胸的症状。
皇后看他眉头紧锁的模样,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处。
“凤大夫,太子到底中了什么毒?还请凤大夫快快开方。”皇后声音微颤地道。
萧御看向她,摇了摇头:“太子没有中毒。”
一直在一旁勾头看着的周太医高声道:“不错不错,太子的确没有中毒!老夫也是这样诊断的!”
皇后面色一白,萧御又继续道:“虽未中毒,却比中毒更麻烦。”
有液气胸和急性腹痛的症状,有很多种原因能够引起,没有x光,他无法确定病因。
这才是最棘手的。
“小太子胸部里积了一些恶液,压得右肺呼吸不畅,得把它引出来。”萧御尽量简洁地解释道,“做这样的手术需要洁净的空间,这里不行。”
如果可以,还是回广安堂最好,可是太子出宫岂是那么方便的。
宫女忙道:“旁边还有收拾干净的屋子!”
萧御摇头:“洒扫干净还不够,要用特制的汤药彻底清洗一遍,还要用烈酒消毒。”
周太医旁观过林显的手术,知道萧御的意思,他忙道:“太医院有这样的房间!上次罗太医自广安堂回来之后,便在太医院里弄了这么一间房出来,还没有人用过。”
宫中贵人养得精细,很少有能用到上手术治疗的伤,罗太医仿照广安堂的手术室安排的房间,就一直空在那里。
萧御双眼一亮:“那最好不过。罗太医是疡医,有他帮忙最好。”
皇后马上吩咐下去,让众人马上带着小太子往设在宫门外的太医院去。
萧御从宫人手里接过一脸难受的小太子:“我来抱着吧。”宫人不知小太子痛处,再小心也要弄痛了孩子。
小太子到了萧御怀里果然安静了许多。
皇后也无二话,一行人出了兴宁宫,浩浩荡荡往太医院行去。
“哦?她把元王世子妃请了来?还带着人往太医院去了?”帝王寝宫之内,李贵妃毫无忌惮地在皇帝面前向下人细问皇后的行踪。
一国之母又如何,失去帝王的宠爱,就是这个下场,连亲生儿子的性命也保不住。
李贵妃双眸一转,看向皇帝:“皇上,妾身想去太医院看一看姐姐和惺子。”
永荣帝正躺在床榻上吞云吐雾,闻言看向她reads;。
“她现在必恨你入骨,你何苦再去招她。”
李贵妃笑道:“皇上这话,妾身却听不明白了。妾身向来极为敬重皇后娘娘,她何来对我入骨之恨?”
皇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爱妃最是聪慧,不必在朕面前装糊涂。”这一眼,竟似有一些当年的精明威严。
李贵妃心里一跳,却又暗自冷笑。
明明知道是她下手要小太子的命,这男人一直不闻不问,这会子装什么透彻练达。
李贵妃百般撒娇卖痴,最终缠得皇帝点了头,准许她去太医院。
李贵妃在一众宫女侍从的环绕下仪态万千地走出了无极殿,还回头向皇帝甜甜一笑,这才扬长而去。
皇帝又抽了一口,慢慢吐出白烟。
“烟儿啊烟儿,你已痛下毒手,难道必要亲眼看着他死,你才放心么?……”
烟雾缭绕中,似又看到当日大皇子未夭之时跟着他向学,还在襁褓中的小太子咧开没有牙的小嘴向他咯咯地笑,还有那张温婉的面容,一脸依赖与爱慕地看着他,不似现在这般冷淡戒备……
烟雾散了,图象也灰飞烟灭。
永荣帝有些疑惑地压了压不知何时翘起的唇角。
真是怪了,怎么想到那么久远的事了?
后宫争宠本是稀松平常,堂堂皇后技不如人,才会连孩子都保不住。这一次,那个女人只怕要彻底让出皇后之位了。
大梁国皇室一脉相传的刻板规矩,皇后无错不得废后,惟有嫡子可立为太子。即便是他想要为自己最心爱的宠妃和皇子铺路,也越不过这条祖训去。
所以才有了时至今日的血腥争斗。李贵妃是在为三皇子打算,他不会阻止。
广安堂外,几辆极尽奢靡豪华的马车停在门外,谢景修从车中优雅而下,在满街人的注视之下踏上广安堂的台阶。
几个在街角卖糖人泥人的小贩互相看了一眼,几乎掩饰不住眼中的震惊。
谢景修居然真的没死?!不但没死,连点伤都没有,甚至就这样大大方方地回了广安堂。
几人眼神对了片刻,便悄悄地退出了繁华的街道。
二九看着那几人的背影,抱着长剑冷笑了一声。
谢景修本以为会看到萧御高兴地迎出广安堂的身影,已特特地正了身姿,挺直了本就十分英挺的脊背,动作十分优雅地缓缓踏上堂前的几级台阶。
可是他都快踏进广安堂的门槛了,还是没有等来萧御的迎接。
谢世子眉毛皱起。
怎么回事?难道侍卫没把他要回来的消息传到?
刚要踏进门去,却见一道人影风也似地从街头朝他奔来。
“世子?真的是世子!呜呜……您没事太好了!”百灵一脸涕泪横流地又哭又笑,上前急道,“世子,公子被方大夫人骗到皇宫里去了!”
“什么?”谢景修目光一沉,声音也冷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