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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豆从前许少与六小姐周玉棠有来往,也因为晏祁的缘故,她对这姑娘一直秉承着能避则避的态度,但这时见她伙同一群人势汹汹来找自己的岔子,心里咯噔一下顿时生出几分不妙来。
“这是大伯母外家的夏姑娘,这位是州来王神医家的王小姐,”周玉萏在一旁柔声介绍道。
“哟,大夫人外家的姑娘,”那位唤作素宛的女子摆手嗤笑一声,她声音尖尖细细的,兀的有些刺耳,“玉棠,莫不是,这姑娘还是你家表亲?”
周玉棠这时神情冷肃,沉着脸没有作声答话,众人这时看出了些微端倪,一个个观望着都不好接话,“素宛姐姐,夏豆她是”周玉萏想解释几句,却又被那女子快语打断,“玉萏,你姐姐方才不还在教导你,不单说同人来往得顾忌着身份,更遑论认亲戚,你可千万得擦亮着眼睛。”
“这位白衣裳姐姐,你又是哪家的小姐?”
夏豆正缄默着,只听得王濮已在一旁出口问,她声音爽脆如银铃,歪头询问间一派天真稚然,“你说的话我怎就半点都听不懂呢。”
“你也是大夫人外家的亲戚么?莫不是周家的亲戚你个个都认得,因从前未见过夏姐姐,才紧巴儿地来问清由来好认亲?”
“我”那女子一时语塞,愕然讶异间竟结巴起来,“你”
“我,你,怎么了呀,嘻嘻,姐姐说话时快时慢的,真让人捉摸不透了”,王濮扑闪着大眼眸笑嘻嘻道:“不过嘛,就算周家的上下亲戚你都认了个遍,也难免有遗漏的不是。大夫人不久前才派人将夏姐姐从我家接来,正巧也人生地不熟的,不若你也好好介绍下自个,也好让我们认识认识你呀。”
到底是十六七岁的姑娘家,牙尖嘴利也不过是逞个口舌之快,被王濮这一同抢白,杨素宛当即就支支吾吾着不知如何应答。
因杨素宛家的家世本就不怎么拿的出手,她母亲是城西杨员外家的填房,因和周家有些许旁门关系,杨家才派遣杨素宛时常与周玉棠往来。
小姑娘们见杨素宛被噎得个面红耳赤,顿时唧唧喳喳埋头低声窃笑一阵,周玉棠眉头愈发地紧蹙,从夏豆两人面前滑过的目光,已然带了复杂的色彩。
“呵,都别只净顾着说笑,来者是客,各位来府里做客,理应尽心款待,先前是小妹不知礼数,怠慢了各家小姐,眼见就快到开宴的时辰了,诸位随玉棠去正院候宴吧。”
周玉棠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旋即返身往前院走,女孩儿们收敛了笑声,尾随着去了正院暖房。丫鬟们端了新茶点心上来,方才玩花毽的小姑娘们早有些口干舌燥,一个个顾不得矜持端了茶水便饮。
因这会儿就快到了饭点,她这上的又是浓茶,饭前吃茶刺激脾胃,夏豆便没去动桌上的茶水,不想这被有心人看了,竟又有了新的说头。
“玉棠,你家这茶当真不错,汤味醇厚,香气清芬,可是今岁新出白毫银针?”周玉棠身旁的女孩儿似是无意地娇声问道。
“嗯呢,我也正想说呢,这白毫银针色香俱佳,一吃便知是今春头一轮的新茶,价值可不菲,这茶我爹前儿得了半两,当宝贝疙瘩似的搁在匣子里头,半点不准我们动他的,哪里能像这样给大伙儿吃喝,也就是周府有这样的富贵做派。”
“谁还不知道你爹是个茶痴,啧啧,”先前那小姐嬉笑道,话锋一转,又朝夏豆看看道:“不过好茶也要懂的人品鉴,要是不懂茶道,喝茶如牛饮,或是半点也品不出好坏,反而委屈了这好茶不是。”
众人纷纷点头应和夸赞,正说笑又有人问:“咦,夏姑娘,你怎么不喝呀,是吃不惯这茶?”
夏豆从见着周玉棠伊始就没怎么开口讲话,听有人点名问起,才微微笑了笑道:“先前喝多些茶水,这时还不甚口渴,”态度和和气气的,也不再多解释。
杨素宛几个又刺了几句,夏豆一一笑着应了,像是听不出弦外之音似的,反倒让先开口挑衅的几个碰了一鼻子灰。杨素宛这行人也算看出来了,不似她身旁那伶牙俐齿的王家小姐,这夏氏女子就是坨软棉花,油盐不进的主儿,偏偏这种人最难应付,怎么也探不出她的底儿来。
小姑娘你一句我一句,都没让夏豆皱下眉头就被打发了回去,末了周玉棠到底沉不住气,轻飘飘地开口道:“听说夏姑娘师从州来王神医,不知对药膳食养可有何见地?”
“不曾有探究,”夏豆不假思索地答。
周玉棠被噎了噎,“阖府上下不是在传言夏姑娘善通药理之道,姑娘莫不是在谦逊?”
“那倒没有,六小姐抬举了,我从前跟随王神医也不过是个药仆罢了,寻常做些捡晒煎药的活计,学得也是些皮毛,哪里说得上是善于药理之道。”
“那姑娘之前放出的风声便是在自夸咯?”杨素宛接话道。
“噗嗤,”夏豆忍不住笑了笑,“小姐可真是喜欢说笑,风声可不是我放出的,也从来不曾听得什么说我通药理的传闻,不知六小姐从哪里打听来的?”
周玉棠面上显然浮了一层薄怒,嘴角克制不住地绷紧,看着夏豆厌恶之意愈甚。夏豆看着她恼羞成怒的模样,倒莫名生出恶趣味来,心中有些发乐,比起“笑面虎”周大夫人,这女儿的道行到底还浅了点。
“不过,”夏豆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沉吟半瞬,“我从前也听神医他老人家说起过,关于茶饮的一些道道。”
“有何说法?”看热闹的小姑娘好奇问。
“饭前吃茶多有弊处,刺激脾胃,不利消食,最好少饮,何况看六小姐面色莹白,唇色较淡,似有气虚血瘀之症,再加之白毫银针性寒凉,茶虽是好茶,也要斟酌着用,”夏豆伸手拈着茶盖轻轻刮了刮茶沫,“我也是这么一说,全无恶意,听或不听在于六小姐了。”
夏豆轻轻柔柔地说了几句,周旁的姑娘顿时纷纷朝周玉棠望去,果然见她面色白得有些异于常人,甚至眼帘处有发青的痕迹,双唇虽上了粉脂,但怎么看都像是原色很浅淡的模样,还真像个气血不足的。
“你!”
“你这女子,亏你王神医哪里习了药道,都说医者仁心,哪有你这样红口白牙胡说一通的,”杨素宛几个瞬时便变了脸,瞪着夏豆怒声道。
“我姐姐若不是好心,至于提醒六小姐饮食需慎么,”王濮“哐当”一声拨拉了一下茶盖,有些动气的开口道:“六小姐气色不好就是我也能一眼看得出来,好意提醒你反被误作胡说一通,当真是不识好人心。”
王濮毕竟是神医的亲孙女,她开口说这话,众小姐们倒不怎么好表态,周玉棠面色白一时红一时的,更是分外难看,王濮瞥了瞥看好戏的众人,一时气性上来又加了句:“再有,白茶是入了药典的,素来有一年茶,三年药,七年宝的说法,白毫银针也是越旧越好,今岁的新白茶有什么好媳的,也亏得你们当宝。”
这话一出,方才还捧着茶夸不绝口的小姐们顿时尴尬了,原本是瞧着夏豆王濮两人装扮不甚出彩,又听说身世颇为寒酸,才寻了由头出言挑衅,话语里有心带着轻意,不曾想反被奚落了一遭,亏得还有几个和事的打圆场,加之周玉萏在其中周旋,场面才慢慢缓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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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喊客人的仆妇们一进门就觉察出了不对,以往周家摆宴邀客,各家小姐们聚在一处,哪次不是众家围着六小姐,唧唧喳喳嬉笑不止,何曾像今天这样,姑娘们各自埋头静思,满室鸦雀无声。
“六小姐,”婆子谨慎着开口,“夫人那边传来话,说是开宴了,让小姐领着着各家小姐们前去用食。”
“知道了,”周玉棠冷冷一声,婆子暗自诧异了一瞬,这六小姐,样子可不大对啊。
一场宴席无惊无险的过去,之后竟然还有不少家小姐跟夏豆套热乎,请她得空去自家府上坐坐,夏豆依旧只温温雅雅笑,没说好或不好,也半点不曾得罪人,但那副样子在有心人看来愈发刺眼。
“玉棠,你看那野丫头那副轻狂样,你且看着,总有她好看的,”远处杨素宛绞着手帕在周玉棠身旁恨声道,一起的几个小姐们这回倒没再应和,杨素宛愤愤不平,“你们一个个没出息的,就那么个野丫头都对付不了”
“够了!”周玉棠忍无可忍一声怒斥,“还嫌丢人丢得不够么。”
她看着杨素宛一脸呆滞的模样愈发厌烦,“果真是小门效出来贱坯子,半点上不了台面。”
口一快就将心里的恶语吐了出来,几个小姐妹闻声皆是一惊,被骂得杨素宛更是不敢置信,“玉棠”
“若想再跟着我,一个个闭好你们的嘴,”周玉棠阴沉沉抛下几句便往人群走去,身后几个犹豫了半刻又连忙尾随了上去,唯有杨素宛还在瞠目结舌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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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散过后,周家丫鬟仆妇先后领着夫人小姐们先去映露阁,正好分批让马车轿子接客人回府,一进映露阁,原本窃窃私语的小姐们声音明显的拔高了不少,不用仔细听都能觉察出其中的雀跃之意。
夏豆原本是要坐轿回自己院子,但因映露阁与修竹院顺道,便被周玉萏说笑着拉着一道走了,到了地方才知众人欢喜雀跃的缘故。
周府摆宴的由头,今日众家前来的目的——云城少将公孙云越,正在这映露阁中。
仆妇们本意是要领着夫人小姐们去暖阁歇息,途中需经过假山湖溪,姑娘们的步子愈发地慢了起来,走两步歇一阵,余光都在四处张望着。
“夏姐姐,王姑娘,你们可听说过公孙小将军?”连周玉萏都按捺不住拉着她俩人小声道,夏豆与周玉萏同岁,但因差了些月份,故而周玉萏说着说着便将她唤成了夏姐姐。
“你是说?”王濮早不耐烦众人走得这般慢,这时刻意拉长着音调道,“公孙云越?”
“嘘嘘,小声点,”周玉萏急急地竖着食指噤声,王濮噗嗤一声笑,颇有些得意地朝夏豆昂昂下巴,嘴里说的却是:“没见过啊。”
“咦,我跟你们说,”周玉萏莫名的脸颊有些泛红,“待会儿我们要经过映山桃溪,那公子,正领着一行人在那里玩流觞曲水”
“啧啧,难怪”王濮摇头晃脑地叹道,周玉萏双颊愈艳,脱口问,“难怪什么?”
“难怪这些人”王濮指了指前后磨磨蹭蹭的女孩子们,“都跟迫不及待要出笼的鹦鹉似的。”
王濮话音未落,周遭瞬时起了一阵异口同声的惊呼,夏豆随着众人往前方桃林一看,正见一行白袍襦衫的少年郎,在桃林溪水旁饮酒唱诗,因隔得还远,看不出具体是哪些人,但如此阳春三月,风雅书生清贵公子们齐坐一处,溪水潺潺,桃花相映,已是极为难见的妙景。
那厢少年们明朗快意的笑声阵阵,这厢姑娘小姐们一个个双颊绯红,扭扭捏捏差点挪不动步子。
“啧啧,春天啊,荷尔蒙盛放的季节”,夏豆偷乐呵着边走边叹,她与王濮步伐放的快些,这时已走在最前头,途径桃溪时,匆匆瞥过那行少年郎们一眼,猝不及防的对上了一道目光。
正处行列中间的某男子,带着蒙面的帷帽,只露出一双清幽幽的眼,正在灼灼桃花之下,笑意盈盈地望向夏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