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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幼安与晏豫的相识,其渊源同样在于求医。
天合道人虽有一手起死回生的医术,为人却十分神秘,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山中只有一些弟子坐镇,周幼安在清湖山时,竟是从未见过天合道人,幸而韩知与王绍元医术亦是十分了得,周幼安便跟着他俩学医。
周幼安本就是久病成医,再加之天赋不错,很快便入了门道,闲暇时候时常去野山替王绍元韩知两个挖些药草。
谁知某日在附周山上挖草药时,却意外捡到个满身伤血的男子,这人便是当时尚未被封为诏国公的晏豫。
“你娘,跟你爹相识,嗯,倒是挺传奇的,”夏豆摊平了书札对晏祁说,“如何?”晏祁满眼欣喜:“怎么说?”
“你娘在清湖山救了你爹,两人朝夕相处了一段时日,渐渐生了别番情义,”夏豆言简意赅的说了说。
事实上,周幼安这几页写的是:救了个小白兔**实验品,正好拿来练练手。
她日札里写的就是日常口语,通篇生动诙谐,时不时还穿插几个段子,有几篇夏豆边看边忍笑。
周幼安捡了晏豫,原意是用来做做实验试试药,来回折腾他的伤,拖了许久都没让他好透。但过了些日子,周幼安见他品性还不错,老老实实让她练手,给啥药都吃,还肯帮着干些粗活。
这人一张好面皮,气质看着非富即贵,却在这里任劳任怨让周幼安折腾,玩命也好,装傻也罢,周幼安再硬的心都免不了软绵了,于是很快便尽心治好了他的伤,打发他下山去。
谁知伤好了的晏豫依然不肯走,每日跟着周幼安上山下溪,砍柴挑水,挖菜采药,时不时还猎点野货讨她欢心。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若她涉世未深,就带她看尽人间繁华,若她看尽繁华,你就给她煮菜种瓜
“这段我看了许多遍,却是始终未能参悟透,这些字符可是你族特有之语?”晏祁坐在夏豆一旁,看着书简问道。
“这个,”夏豆歪了下眉为难道:“也不是我们的语言,是异藩族的字。”“小夏果然见识广博,”晏祁赞叹道。
夏豆咳了咳:“你娘亲确实优秀又可爱,”晏祁颇有些迷茫,只好问:“你可能看懂这些?”
他指的是几行日文,夏豆学日语的时间不长,但这几句倒是认识的,是岛崎藤村的几句诗。
在我心灵深处,
藏着一个难言的秘密。
如今我成了活的供品,
除了你又有谁知。
假如我是一只鸟,
就在你居室的窗前飞来飞去。
从早到晚不停翅,
把心底的情歌唱给你。
这个时候,应该是周幼安已然少女心初动,她是繁华地富贵冢中逃出来的,可能王孙贵族都入不了眼,但恰恰这种看似一根筋的实诚人,在细碎的生活中给点平淡朴实的温情,让她不知不觉便沦陷其中。
“主要真的是这货,长得太是我的菜了,明明看着是白面小开,一双眼睛泛着桃花,通身是阴柔美的气息,但他偏不走寻常路,捋着袖子砍柴的样子man爆了,我感觉我的心漏了点什么。”——周幼安这么写。
她心灵深处有个秘密,这个秘密无人能言。
“这几句是首诗,”夏豆细声跟晏祁解释,“大概你爹在清湖山做了许多让你娘感动的事,你娘有感而发。”得知其意的晏祁却有些失神,过了不久后又问:“之后呢?”
之后的字迹愈发缭乱了,中间甚至还撕毁了几页,故事的发展似乎在意料之中,又出乎了意料之外。
晏豫父亡,其母诏其回府,朝廷封赏已下,救驾有功的晏豫,承其父爵位,封为诏国公。
晏豫便带着周幼安回了帝都。到了帝都,才知晏豫家中有妻有妾有子。
夏豆看到这里,已然不知要怎么说了,如果说前边的所有发展都像玛丽苏文的套路,到了这章,才真正回归现实。
国公世家的长公子,近而立之年,怎么可能尚未娶妻生子,并且他家的美姬娇妾,不在少数。
“你爹,”夏豆面色变白,咽了咽话小声说,“是不是娶了很多妾室啊。”
“诏国公大人,广爱美人,手段一向了得,”晏祁扯出一丝冷笑,又似无谓的说,“子息繁盛,确是个好福气的。”
这个时候,周幼安却没了退路。她逃出周府两年音讯全无,周老夫人索性对外发了丧事,称周幼安已然病殁,她身体一向不大好,众人只道红颜薄命。
至于清湖山,天合道人实早已仙逝,晏豫给韩知写了荐书,让他领着颇成气候的弟子,去了御医坊当差,清湖山气数已尽,单靠一个性格孤僻古怪的王绍元,撑不起门派。
周幼安像是只能跟着晏豫,她成了晏豫的第五房小妾安夫人。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周幼安这段写的是古体字,晏祁能看懂,两人一时相望无言,夏豆抬头看了看烛火,蜡烛又快燃到底了,这才发觉时辰已晚,坐的太久,周身酸痛,夏豆放下书札起了身,低低的道:“要不明日再看吧,今日太晚了,你该歇息了。”
“小夏,”晏祁伸手握住她的,夏豆手掌一片冰凉,晏祁微仰着头看她,“我父亲是我父亲,我自幼跟我娘亲长大,与他并不是一样的。”
“说什么呢,”夏豆勉强的绽出一个笑,“并不因为你,只是余下的不忍再说了。”晏祁便也沉默了下来。
确实不忍再说,玉郎多情,又公务繁忙,想眷顾都眷顾不过来,周幼安一个身份不清不楚的妾室,在国公府中势同蝼蚁,日子过得如履薄冰。
这段时间她写的日札很少,行文大多苦闷,她说:“我怎么就沦落成一个深宅怨妇了呢。”
晏祁的意外来临,让周幼安惊喜又惶恐,她是喜欢孩子的,却总觉得保不住他,果然自她有了身孕,意外接二连三,周幼安又累又惊,为母则刚,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诅咒谩骂撒泼,总之只想要个解脱,闹得晏豫烦了,他看着这个全然陌生的疯妇,冷冷的问她:“你究竟想干什么?”
周幼安说:“我想回家。”
大约每一个异世孤魂,在穷途末路时,所想所念,不过是,“我想回家。”
晏豫冷冷一笑,反身而去:“明日便送你回府。”
他是知道她的底细的,原阳周府的庶小姐周幼安,艳名远扬。殊不知若是正经世家嫡小姐,未出闺阁怎么让芳名传的市井皆知。
诏国公府送回的人,原阳周府不接也得接。倒是顾忌往日情意,晏豫费了些心思替她打点好了一切,银钱花费也不吝啬,帮持着周府扩建了府邸,周幼安便选了最为偏僻的一处住着。
她成了周府人人不可言谈的“安姑姑”,不是周家的周幼安,也不是国公府的安夫人。独自住在修竹院,往日种种便算是死了。
日札到这里已近尾声,之后只写了晏祁的几桩事情。
周老夫人朱灵姝似是和晏豫达成了某些暗契,周家宽待周幼安母子,国公府暗中帮持周家。否则云城康定侯唯一的嫡孙,公孙云阳也轮不到她来养。
周幼安后来似是自己想通了,孩子总归要回国公府去的,总比跟着她这个拎不清的娘亲好,十岁那年便将晏祁打发去了帝都,晏豫对她尚有余情,承诺她总会护得小儿周全。
“小夏,”晏祁低低的叹:“从前你总说你家世贫寒,怕是匹配不上我,如今你也知晓了我的出身”他喉头轻滚,却没有再说。
“晏祁,”夏豆忽地转身:“这话什么意思?你出身怎么了,你娘亲处处为你打算,哪里容的了你说这样的话?”
“你误会了,”晏祁起身与她对视,嗓音发硬:“我从来未曾怨过我娘,只恨自己出身拖累了她。”
夏豆知道自己想岔了,只好忍忍气说,“那你可恨你爹?”
“不了,”他摇摇头,“幼时不懂事,只知我娘亲时常教导我,人之一生,只需为自己而活,心怀愤怨,只是徒为他人费了心思罢了。”
“身为人子,无能为力,我父亲待我还算宽厚,我娘亲也未曾说过他的不是,”晏祁摇摇头说:“从前不知我娘用心良苦,后来知晓了真相,也曾一时愤懑不已,但想想我娘往日的循循教导,便也恨不来了。”
“你娘亲真的,”夏豆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形容,“真的很伟大,”她说。
周幼安在日札中,后半段写的晏豫,总离不了一个渣字,今日渣男如何如何,那渣渣怎么怎么,终于不用面对那恶心的渣货
看起来,她对晏豫的怨念极深,但她却不想将这份怨念传给儿子。上一代的恩怨,灌输给下一代也于事无补。
所以如今的晏祁,尽管身世崎岖,却依旧是个坦荡如砥、心胸宽广的翩翩贵公子,而非心怀怨恨,活在黑暗里的阴谲小人。
想及这里,夏豆自惭形秽,刚才还会错意误会了晏祁,她道歉:“对不起”
“没有,”晏祁摇摇头,“娘亲在我前往帝都那年,只将当初为何离了国公府的缘由告知我,她也说过,盼我不要怪她。”
“我怎会怪她,”晏祁说着竟眼圈渐红,声音哽咽,“我娘亲,处处都极好,好得让我惶恐,只怕自己配不上当她儿子。”夏豆一时心疼,再不忍看不下去,靠近伸手将他拥在怀中。
“我娘总和别的娘亲不同,似是对我十分纵容,任我任性妄为,这种纵容却又不似周彦之他母亲那样的,”晏祁抬手拢紧了夏豆,徐徐而道:“幼时我与周五好玩落到了荷塘里,几近丧命,被下人救得之后,周五他母亲一来便提了藤条将他痛打一顿,打了之后却抱着哭个不停。”
“我母亲没有打我,却也没有哭,她只问我是否知错,我那时亦是吓破了胆,频点头说再也不敢,她便不再说我了。”
晏祁闷声道:“我后来总是不解,我娘为何不肯打我,又为何不肯抱我。”
夏豆下巴撑在他头顶,只紧拥着他安抚不停。
大概晏祁自己也知道,他长得,和他爹晏豫实在太像了。
周幼安对这个孩子又爱又厌,她在日札里写:“这熊孩子越长越残,他娘我的美貌如花当真半点没遗传到,那歪眉斜眼跟那渣男活脱脱一个模子出来的,看到就烦,气哭我了。”
“将这私密给你看,一则想如实告之你我的身世,再则,也想确定心中的疑惑,还有便想让你看看,”晏祁松开夏豆,单手搂着她去看书札,“我娘在其中可有写她的行踪?”
夏豆又接过那本手札看了又看,摇摇头,“没有写。”周幼安最后除了吐槽自己悲催的人生,半点没写之后的打算。
“这些年我也四处寻找过,也知我父亲在暗中打探她的行踪,却杳无音信,”晏祁叹气道,夏豆安慰他:“大概她是在周府待腻了,又不想回国公府去,所以四海云游去了。”
“你不知道,我娘的身体一向羸弱,总得服用珍奇药丸养着,那药丸价值极贵,若没有国公府供应,怕是”晏祁拢着夏豆的手又紧了几分,夏豆没有再说话,只又紧紧的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