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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周玉棠满脸悲戚,眸中泪水盈盈,浑身微微颤抖,不解地看着周大夫人,“母亲,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宁氏抬眼定定的看着她,看着寻常最为疼爱的女儿此时哭得梨花带雨,她面上表情无一丝变化,又问了一句:“你不明白?”
“母亲,”周玉棠看着宁氏满目冰霜,愈发惶恐,她匆匆抬手擦了一下粉腮上的泪珠,哽咽道:“我知道我这回莽撞了,可是,可是。”
“可是不至于要罚跪,是么?”宁氏撑着圈椅扶手起身,缓缓走到周玉棠面前,周玉棠跟她年轻时候有六七分像,螓首蛾眉,秋瞳剪水。胚子是极好的,只可惜气质还差火候,清冷秀美有余,雍容华贵不足。
尤其像这般哭成惹人怜爱的模样,举手投足都是娇弱风情,哪里像是能嫁入王侯贵族做嫡母的大家小姐?
“是,”周玉棠难得敢这样跟她母亲说话,全然抛弃了往日的淑慧知礼,“那夏氏一家,本就是无耻贱奴,让他们跪一下又算得了什么,母亲何故也要罚我跪下,我当真不明白。”
宁氏失望地看着她,看着她虚弱苍白的面孔,又想到用不了多久,女儿便成别人家的了,心中到底不舍不忍,无力的叹一声罢了,“你还不明白,难道母亲会因为下人奴仆跪了,便也罚你跪回去?”
“那那为什么?”周玉棠越想越委屈,扑簌扑簌地掉眼泪珠子。
“我让你跪,只因你自己自甘卑贱!”宁氏说着便动了气,冷哼一声,“自降身份去听信贱婢们谋划,甚至被下人们当枪使,弄出这样让人笑掉大牙的闹剧来,你自己好好想想,母亲平日对你的教导,可是都喂进狗肚子了!”
“我,我。”
她那番委委屈屈,偏又辩驳不得的模样,看得宁氏愈发恨其不争:“就你这个不长头脑的样子,岂不是白白废了母亲为你煞费的一番苦心,就一个丫鬟子都能踩到你头上去,你还痴人说梦想嫁到晏家?”
一说到晏家,周玉棠想到近日种种,梗住一口气欲吐不得,心中本就郁结已久,这时胸口发闷鼻息堵塞,忽地眼前一黑,竟直直朝地上栽倒下去。
“棠儿!”周大夫人惊吓一跳,赶紧抱着人慌乱地喊人:“棠儿,来人,房姑,快去喊大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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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老爹坐在老爷椅上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他眼角余光扫扫桌上各色花朵一样的点心,又万分小心地端着手中滑不溜秋的茶碗。茶喝过一口就不敢再喝了,点心还是捏着夏豆之前递给他的那块,一小点一小点的抿,吃了一刻钟还有大半块。
夏豆正在跟她娘拉着手、淌着泪地说贴己话,“你不知道,我这一日日啊,就担心你在城里过得不好。你哥哥按你带的口信来了城里,也不经常回去,家里就爹娘和你弟弟妹妹,这日子哪里有滋味。”
“吃喝倒是不愁,地里的作物长势也蛮好,有你爹时常照看着的。”
“戚六婶家的巧儿年后就嫁了,夫家家世不错,回门那天坐了牛车带了不少礼来呢。我还吃了她家的喜果子。”
“你哥哥也要说亲了,十里八乡姑娘倒多的事,你哥自己憨木头不肯娶……”
那娘俩没完没了的说半天,夏荠被王濮几个领着四处赏玩去了,至于夏树,因他之前不熟路不敢乱跑,只尾随在云阳身后,故而跑步比赛并没有分出胜负来,云阳却又要与他比弹弓的准头
李氏说了半天,茶都喝完了一碗,夏豆替她添了水,李氏闻闻茶香,又看看左右只有自家人在,这才叹道:“哎哟,闺女啊,这茶可贵?这香得呢,怕是金贵得不得了吧。”
夏豆抿嘴笑道:“算不得什么顶精贵的茶,您只管喝就是,”又顺手抬着茶壶问夏老爹,“爹,你可要添水?”
夏老爹赶紧摇摇头,“你喝你喝,我还有的。”
夏豆这才注意他爹正绷着身子满脸不自在,手里还捏着早前她递的那块糕呢,夏豆嗔笑:“爹,您别生分,这里只有咱爷仨,只管吃喝就是。”
“没没没,”夏老爹这才再喝口茶,又看了看四周,小声道:“闺女,虽说现在无人管你,到底在婆家不比自家,谨慎些好。”
李氏也赶紧接话,“对对,你在这家里过的如何?闺女啊,不是娘说你的不是,你就这么没名没分的跟了那后生,爹娘又没出息,到时候你吃了亏,爹妈哭瞎眼也没法子,你说我闺女可怎么办”李氏说着说着又要哭起来,夏豆一阵头大,“爹,娘,我这还没嫁呢。”
“提亲说媒没见着,人却住进别人家里了,可不是跟嫁了一样了么,”李氏抹抹泪,又哀又叹:“我也不管别个怎么说,总之只要你过得好,那些背后说闲话的,都是眼红咱家日子越发红火,妒忌你寻着个好人家。”
夏豆哭笑不得,“真没嫁,我住在周府,是养”她说着及时刹住了嘴,爹娘还不知道她受伤的事,改口道:“是养身体,您也知道,我身体向来不怎么好”
“哎,是是,这做女人,”李氏拉近夏豆附在她耳边,呵着气道:“最重要的身子要好,头年头胎就能生个男娃,在婆家就能站稳脚跟,腰板儿也挺得直。娘也就正担心你这个”
“娘”夏豆简直哭笑不得,“您真是,哎呀你好不容易来趟就说这些。”
李氏看看夏老爹,眼里终于有了点笑意,“你姑娘家面子薄,说这些容易害臊,现在听不得这些话,以后就知道轻重了,娘也是为你好”
“唉爹娘,你们饿了没,吃饭吃饭,”夏豆说不过她赶紧转话题,“花容月貌,小厨房饭食做好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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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家爹娘在修竹院住了一晚便要回去,因夏豆之前跟他俩解释说,周府是晏祁外祖家,晏祁出门做生意了,二老便死活不肯多住,直说:“姑爷不在,周府又不是姑爷的本家,娘家来一窝人长住,像什么样子。”夏豆想想也是这个理,便带着夏家爹娘去街上买了些物件,打发他俩回去了,只留下夏树夏荠两人在这多玩些日子。临走前周家老夫人、大夫人都派人送了礼来,夏豆心知,这是赔礼。
昨日那事,被周二夫人几个不嫌事大的,捅到老夫人那里去了,原本周老夫人欲查个清楚,不过大房那边又传了信来说,六小姐周玉棠病倒了,连夜喊了五六个郎中,现都在昏迷着,这事便不了了之。又过了些日子,据说周玉棠转好,周大夫人便不动声色地处置了一批奴婢。
这批奴婢中,竟有夏豆的熟人,戚小容。
婆子来拿人时对夏豆还算客气,端端正正行个礼道:“姑娘,戚小容原本就是大夫人派来你院子服侍您的,现您这边事物不多,再调她回去也合情合理的吧。”
夏豆沉思半晌后点头同意了。
对于戚小容,夏豆自问并无过多亏欠,她俩之间的恩怨纠葛,多半都是机缘巧合说道不清,非夏豆所愿。
她举家能被周玉棠的人带到周府来,静下心一想,便知有熟人作梗。
李氏那晚说:“周家来的凶悍婆子护院有六七人,来了便说你女儿在外边犯了事了,你女儿是要坐牢的逃奴。”
李氏一听说大户人家来拿逃奴,便想到了夏豆,她知道女儿当时是签了卖身契的,但是不满三年就回来了,也没说卖身契还作不作数,现在周家的人来捉人,肯定是知道了豆儿没死成,来秋后算账了。
护院婆子们一通恐吓,吓得夏家老小拿了全部家当来救人,进了周府后,径直被带到大夫人院子里,李氏被吓得六神无主,当即跪在地上只喊夫人饶命。
夏豆琢磨了一番,大夫人是知道她身份的,但却一直隐而不发着,不至于突然就翻脸,再说这事当时一看便知不是她指使,是周六小姐所为。
但周六小姐又如何得知她从前做过奴婢,又怎知她家住在何处?夏豆恍然想起,那日堂中站在周玉棠身边的一个丫鬟,分外眼熟。她记性一贯好,很快便回忆起,那丫头是从前周彦之身边一个婢子,叫画春。
画春,听夏,名字一听就是一个院子出来的,两人估计同是修竹院当差的,知道她的底细并不奇怪。夏豆释然,又想到画春知道她是从前的听夏不假,但不至于就能知道她家孜处。
她其实不属于周府的奴仆,她是晏祁私买来替安姑姑守院子的,卖身契、籍贯等并没有记在周府的档上。
所以周玉棠怎么会轻而易举就从夏家把她爹娘带来了呢?
“姑娘,戚小容前几日被周六小姐的叫去过一回,”花花之前跟夏豆这么通报过,当时她还不以为然,现在想想,嘴边尽是苦涩。
戚小容被喊到正院来,一见到来的几个体大膀圆、满脸不善的婆妇,心中便知不妙。她恐慌朝夏豆看去,夏豆正坐在堂前垂目啜茶,面上无一丝意外之意。
“小容姑娘,”婆子看在夏豆的份上,客气地朝戚小容喊了句:“你在夏姑娘这处也无要事做,不若还是跟咱们回大夫人那边去当差吧。”
“不不,”戚小容往后退缩着,婆子眼色一横,“姑娘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戚小容更是吓得胆寒。
“夏,夏豆 ,”到底许少见过风雨的,戚小容一下哭出声来,“夏豆你说说话啊,我是院子里的人,我不回去。”
夏豆缓缓抬了眼,轻声对戚小容道:“前些日子不是问你跟不跟我爹娘回去,你说你不愿意。”
夏家爹娘回下邳村时,夏豆让花花叫了好几回,才把躲在房里的戚小容喊了出来,夏家爹娘看到戚小容竟在夏豆这里当差,也是惊诧不已。
夏豆那时便提醒戚小容,“要不要跟我爹娘一道回去算了,你娘在家也时常念叨你。”
戚小容那时又羞又躁,以为夏豆刻意要在她爹妈面前显摆,便满脸不高兴的拒绝了。如今又被夏豆这么一提,才张着口不敢置信道:“你你早就知道了?”
“小容,”夏豆满眼凝重的看着她,将心底的话说了出口:“我自问,并无对不住你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