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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这个时候,比如说烦躁的时候,或者孝生病的时候,党含紫就觉得另外一半的重要性。人啊,在每一个时间阶段总有一件重要的事。年少的时候最要的事情,就是追求铅笔美女的病态身体。她那时非常的胖,最忌讳别人赞美她健壮。
记得一位邻居阿姨说,梅子,你那是婴儿肥——人总有一个阶段是要胖的,减肥也没什么用。等长大了,自然就变得苗条了。等到苗条了,她的生活的重心的却又变成了另外一件事。比如说谈恋爱,这个过程已经在大学里面完成,她已经尝试到了恋爱的滋味,记忆是异常痛苦的,她希望这辈子不再拥有。这个阶段,不知道最要紧的事是什么。结婚?是啊,结婚——
闫天佑彷佛听见了似的,先给梅子旁边的一个山东人递了一支烟过去,然后指着梅子说她有呕吐迹象,并威胁说会殃及邻座的,暗示他换出靠窗的座位。那人真是好人!居然起身换了。党含紫千恩万谢,浑身瘫软,斜靠着窗前,稍微缓解。
好不容易熬到了对岸,党含紫只要脚踏实地,离开好了起来。这地方说是岛屿,其实也只是个山丘。上面布满了树林,棕黄色,红色的,暗紫的,地上铺满了落叶。山前地形复杂,大约是滩涂,有许多杏湾。远处看起来,像是国家地理中的摄影图片。近处有一处河湾,当地俄罗斯人开发旅游,居然搞出了几条小木船,以备租用。
这里几乎没有风浪,更像是湖泊,有一点微风。旁边小摊上有人卖游泳衣、钱币、邮票、俄罗斯套娃和中国风筝。太阳异常地好,红彤彤的,释放着无限温暖和光芒。宁仕美招呼林静,还有梅子,要不要划船。
唐文似乎很不情愿,只催着导游梅子换地方换方式。其实,梅子不很不愿意给他和他们当中的人安排看艳舞的。现在的情势比较混乱,她来之前就听公司里的老资格讲过,在这里也听餐厅的老板和地陪说起过。而且他们来的男人又少,而且都是当芝麻官的,这样的小团体娱乐厅未必喜欢接待。如果接待,肯定得加钱,她们才会让他们去看。但她实在禁不住唐文的软磨硬泡,只得答应,说不划船了等下回去就给他们安排艳舞。
其实,要安排也可以早些安排,但一是白天安排太满,第二天又要赶路,太晚了非常辛苦。尽管唐文表示不怕辛苦,还有几个男的也这样表示。另外,也是最重要的,这个地方的不是梅子所在旅行社的点,她不敢轻易地带他们过去。因为俄罗斯这个地方的黑社会很厉害,她们必须走熟路,弄不好会出大事的。
梅子带他们去的地方,是海参威非闹市区的一个表演厅。这里的治安相对来说比较好,而且旅行社也和她们有过生意往来。帐是可以当即结的,梅子给他们门票,他们给梅子回些小费。那里的老板梅子以前也见过几次。
他们团的人,包括两位女同志,全都去看西洋镜。林静在他们出来之前,站在门口,目光炯炯,一身正气。皮大郅也没见识过西洋景,觉得很神奇,特意拿了相机,一副记者采风的架势。宁仕美早就跃跃欲试了,很不得马上飞过去,一睹风采。闫天佑开始忸怩了一番,在几个下属的簇拥下,还是出发了。临走时,宁仕美揶揄戴柄国,说你下午在炮台买了一顶绿军帽吧?——背黑锅,戴绿帽,还不许放炮。那你出来干什么?
闵志高终于抵制不住诱惑,并再三叮嘱两位女同志,说不管是看什么娱乐,回去一口咬定说是去看表演。千万别漏出去了。
进门之前,梅子叮嘱他们两条,说一是有所动作的男士请坐到前排;第二条是要准备一些一百卢布的钞票做小费。因为如果舞者到你的眼前来,或者有任何行为,不付小费是要热麻烦的。于是,男士们很配合地临时和梅子换零钱。梅子瞥了一眼唐文,他理直气壮地看着梅子,说不用担心,我兜里全是零钱!
舞厅里光线很暗,还算干净。一排排座位延续至后,男士们抢占的全是前排。一会儿音乐响起,灯光收暗,一只只白天鹅一样的俄罗斯姑娘艳妆而出。所谓艳妆,及时披一层薄纱,半裸着或者全裸。
这地方居然有这么美妙的女孩子!一个个像天鹅一样纯净,肢体修长,玲珑动人。一会儿她们会自动跑到他们身边来。党含紫观察了一下闫天佑,她以为他会尴尬,但没想到,他倒没有为了谁而委屈自己,而是非常主动地坐到了前排,而且还回头朝她挤了下眼睛。
前排都是些色情的家伙,一边拿了钱,一边洗干净了手掌。那些俄罗斯女孩子的身体如同白净的瓷器,而他们的手如同一块块抹布,本应该越抹越黑的,却把她们的皮肤擦拭得越发透亮。导游坐在后面,面无表情,她急着和老板结账。这帮俄罗斯老毛子坏得很,过了这会就不认账了。梅子的抽成的小费还是很高的。
一会儿,党含紫满脸羞红地跑了出来,说这帮男人!梅子没有说话。女人谈女人,没有太大意思。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来的很多都是地方领导,或者国营民营企业家,或者在家庭里被压抑的丈夫们。梅子当导游,她见得多了。只有在这种地方,才能看得见男人本色。所以,在她的眼里,每一个男人都形迹可疑,骨子里尽是坏东西。但现在正鼓励消费,谁都对这个世界无能为力,梅子也不过是其中的一颗螺丝钉而已,党含紫更是如此。
过了一会,他们陆续出来了。唐文眼光发直,笑容呆滞,先盯着党含紫又盯着导游小姐,然后盯着自己的鞋面。皮大郅说他偷拍了一些照片,想要的可以到他相机里下载。
梅子想到了《布拉格之恋》的女主角,也并未多语,只马上说想要继续娱乐的跟我走,其他的由司机送回酒店。说完,她屁股一扭,转身就走。她没有看后面究竟是几个人,反正会有人跟着。
他们只有五分钟的路,由俄罗斯地陪陪着,穿过街道,到另一个地方去。那个地方还是不属于女人。她做导游以来经常带游客去,他们的娱乐与她无关。但这次不同了,她正给自己设置一个谜:不知道所有的男人是不是一样。也许有例外吧。但例外正是因为有公例。党含紫也跟了去,她知道那个人也会跟了去的。她之所以没有回头,只是想让这种猜测的时间长一点,满足这么可怜的卑微的一点点期望。她对他认了输,他却这样对待她。他越是这样待她,她越是放不下。想到这儿,她觉得心被针扎了一下,很难受。
到了门口,梅子说,五百卢布一个人,通票。他们把钱交给她。闫天佑环视了一下,说这个地方我看不太行,环境这么差劲!
导游一语不发。
俄罗斯夜里的风比较凉,又是异国他乡,所有的人都不认识,熟悉起来的人已经变得不熟悉了。管它呢!梅子一边数着钱,分给了地陪一些。然后,她带着男人们走了进去。当然,党含紫没有进去,她说在门口等。本来,她跟着来就是多余的,那是男人们的活动,和女游客无光。
门里门外是两个世界,就像男人与女人是两个世界。那些人都是一些适应性很强的动物。他们可以很快适应陌生环境和陌生女人的。他们的眼光闪烁着新奇的光亮,你是因为他们走到了惯性之外,忽然发现自己进化成了成人以前,也有野兽的奔跑一面。党含紫坐在娱乐厅的门外,等待一个她心怀狂野的人出来。她正想着,忽地一个人影在她旁边抽烟。就这么一晃的功夫,他居然忽悠着抽着烟出来了。党含紫奇怪地打量了他一下,看了下手机,大笑道,这么快就出来了,才五分钟?你也太快了吧。然后,她忍不住抚掌咯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闫天佑摆了摆手,说不行不行,这地方人也不好看,全是俄罗斯大婶,而且很脏。我可不像委屈自己——你还笑我?
党含紫笑道,你真幽默——她喘不过气来地笑了起来,笑得怎么忍都忍不住。然后,他们两个坐在门口等他们出来。坐的地方是一颗树周围的石台子,对面的墙壁上浮雕这一些花,是典型的俄罗斯式样的。不知道从哪里飘来袅袅娜娜的音乐,也是俄罗斯式样的,感伤的,忧郁的。在这个地方听这这种音乐,感觉非常古怪。既飘渺又现实,既纯净又肮脏。
闫天佑点了烟,吸了口又吐了烟,伸长了腿,说我以前看过一个德国人拍的电影,二战时期红军对德国战俘是很残酷的,一个德国兵因为藏了一封家信,就当众脱光衣服——当时可是零下四十多度啊。
党含紫说,可是我对俄罗斯人的印象很好。
闫天佑扑哧一声道,这就是女人,你要看看在斯大林时代幸免于难的艾伦宝的传记,你就知道俄罗斯人有多残忍。艾伦宝的名言是这个世界是不按照棋理出子的命运就像是抽彩。
党含紫说,你中彩了?话一出口,她又忽地觉得不对,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闫天佑转头看了看她,笑道,你不是哪个意思?
虽然是在黑暗中,党含紫知道她的脸肯定红了。在每一次目光的坚硬的碰撞时刻,她都被他烫了一下。人生就是支离破碎的一些片段,他们在一个片段里认识了,又会在另一个片段变得陌生。没有人陪着另一个人贯彻始终,没有。他们两个谁都没有说话,两个人的腿支在地上,好好地并排着,肩膀碰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