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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影摇曳,谢韵然的肌肤骤然裸露在他眼前,仅着剩一件贴身内衣,浑若无物。
见谢韵然身上并无更多伤痕,他眉心的纠结这才松开,将谢韵然衣襟掩上,淡淡道:“没事就好,他若对你用刑,那十七个纳兹人也不用留全尸了。”
他说得漫不经心,谢韵然听得心神俱慑,怔了一刻,才低声问他,“那些纳兹死士,你都追获了?”
谢韵然记得当日,他是允诺过荻上诺,三军概不追击的。
“区区流寇,何需劳动三军。”他淡然道:“突厥的人马早已在那里守株待兔,岂会放他们过去。”
“荻上诺不是突厥王的儿子吗?”谢韵然愕然。
连城一笑,“不错,可惜突厥还有一个能征善战的荻霍王子——荻上诺的从兄,突厥王的侄子。”
“难怪你会知道荻上诺的计划。”谢韵然恍然洞明,那灰衣大汉一路跟随,照理说只能探得行踪,未必能获知荻上诺的计划。原来,真正的内应是他们自己人,出卖荻上诺的正是他的兄弟,与他有着王位之争的荻霍王子。
一时间,谢韵然不寒而栗。
荻上诺自以为有钦差为内应,想不到连城早已与荻霍王子联手。
一环环都是算计,一处处都是杀机,谁若算错一步,便是粉身碎骨。
连城、荻上诺、荻霍王子……他们都活在怎样可怕的圈套中。
谢韵然怔怔凝望连城,只觉他的眼睛越看越是深邃,深不见底,什么也看不清。
他亦凝视谢韵然,忽然莞尔,“怕我么?”
方才还寒意凛冽的一双眼睛,仿如深雪渐融。
谢韵然怕他吗?当年遥遥望见他率领三千铁骑踏入朝阳门,那一刻,谢韵然是怕过的。
可如今,与他近在咫尺,与他共历生死,见过他在谢韵然眼前杀人……谢韵然还怕吗?
谢韵然扬眉看他,往事历历浮上心头,百般滋味俱全。
“不,我恨你。”谢韵然直视他。
他目光一凝,随即笑了,“不错,我确实可恨。”
连一句辩解开脱的话都没有,他就这么承认了,谢韵然一时语塞。
“你可有话对我说?”谢韵然咬了咬唇,心下有些颓软,事已至此,便给彼此一个台阶吧。
“你想知道什么?”他竟然这样反问谢韵然。
胸中一口怒气涌上,谢韵然气极,转眸见他笑容朗朗,整个人身上有灼人的光芒。
当年洞房之夜,不辞而别,他一直欠谢韵然一个解释。
谢韵然不在乎他能弥补什么,但这个解释,攸关谢韵然的尊严,还有他们那不堪触碰的爱情。
耿耿三年,最令谢韵然不能释怀的,就是这一口意气。
谢韵然看着他的笑容,怒极反笑,缓缓道:“我欠了你一件东西,现在还给你。”
连城微略一怔,笑容不减,“是什么?”
谢韵然靠近他,扬眉浅笑,忽然挥手一掌掴去。
这脆生生的一掌,拚尽了谢韵然的全力,不偏不倚掴在他左颊。
他愣愣受了这一巴掌,没有闪避,灼人目光直迫住谢韵然。
两人一时僵持,他脸上渐渐显出泛红指油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
“这本是大婚之夜,就该送你的,不料欠了这么久。”谢韵然仰脸直视他,手掌火辣辣的痛,心中却畅快之极,恨不能大笑出声。
“多谢,现在我们两清了。”他唇角微牵,笑意渐浓,握住谢韵然火辣作痛的手掌,翻过来看了一眼,见掌心红肿一片,当即失笑,“旧伤未去,又添新伤。”
谢韵然愤然挣脱不得,却见他的目光从谢韵然面孔滑下,直滑向胸前——这才陡然察觉,谢韵然衣襟半敞,胸口大片雪白肌肤都被他看在眼中。
“你无耻!”谢韵然羞愤得无地自容,偏偏双手被他控住,半分挣脱不得。
他叹口气,一手将谢韵然圈住,一手拿起药膏,“再乱动,只好脱光了衣服上药。”
谢韵然相信他说得出,自然做得到。徒劳之余,只得狠狠咬了唇,不敢乱动。
他用手指蘸取药膏,仔细涂在谢韵然肩颈手腕的外伤处。伤处已经愈合,不觉怎么疼痛,他的手指停留在谢韵然肌肤上,缓缓按揉药膏,带起一片酥痒……偏偏,他还含笑看着谢韵然。
侍女上药从来没有这许多麻烦,他是故意作弄谢韵然。
谢韵然瞪着他,气结无语。
他颇有深意地看谢韵然一眼,“如此凶悍……很好,的确命中注定嫁入将门。”
烛影跳动,将他的侧影映在床头上,忽明忽暗。
谢韵然无奈地侧了脸,不看他,也不敢再挣扎,任由他亲手给自己上药。
此时已近深夜,罗帐低垂,明烛将尽,内室里只有谢韵然与他单独相对。这般境地下,谢韵然偏偏是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更与他肌肤相触……纵然已有三年夫妇之名,谢韵然仍无法抑止此刻的紧张惶惑,手也不自觉的颤抖。
连城一言不发,间或看谢韵然一眼,那似笑非笑的神色越发令谢韵然心下慌乱,耳后似火烧一般。
“下来走走。”他不由分说,将谢韵然从床上抱起来。
脚一沾地,顿觉全身绵软无力,不得不攀住他手臂。
“你躺得太久了。”连城笑笑,“既然内伤已好,平日可以略作走动,一味躺着倒是无益。”
谢韵然抬眸看他一眼,倒觉得新鲜诧异。自幼因为体弱,稍有风寒发热,周围人总是小心翼翼,一味叫谢韵然静养,从没有人像他这般随意,倒是很对谢韵然的脾性。
他扶谢韵然到窗前,径直推开长窗,夜风直灌进来,挟来泥土的清新味道,与淡淡的草木芬芳。
谢韵然缩了缩肩,虽觉得冷,仍贪婪地深吸一口气,好久不曾吹到这样清新的晚风。
肩上忽觉一暖,却见连城脱下自己的风氅,将谢韵然紧紧裹住。
谢韵然僵住,整个人陷入他臂弯,裹在厚厚的风氅下,被他身上独特而强烈的男子气息浓浓包围。
谢韵然从来不知道,男子身上的气息会是这样的……无法分辨的味道,温暖而充满阳刚,让谢韵然想起正午炽热的阳光,想起马革与铁,想起万里风沙。
京中权贵之家,都存有远自西域进献的香料,都有美貌的稚龄婢女专司调香。连荻上诺那样的异族男子,衣上也有薰香的气息。
唯独连城没有,在这个人身上,谢韵然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绵软,一切都是强悍、锋锐而内敛的。
月白,风清,人寂。
谢韵然似乎听得见自己心口怦怦急跳的声音,竟有些许恍惚。
“我不冷。”谢韵然鼓足勇气开口,想从他臂弯中挣脱,挣脱这一刻的慌乱心跳。
他低头看谢韵然,目光深不见底。
“为何不问我这几日去了哪里?”他似笑非笑。
方才见他风尘仆仆的进来,一身甲胄,面有倦色,谢韵然已猜到他是远行而归。
这大概是他一连几日都没有来看谢韵然的原因。
可他若有心让谢韵然知道,大可以提前知会,如今才来问谢韵然,算是一种试探么?
谢韵然冷冷回眸,“将军自然是忙于军务,去向岂由谢韵然来过问。”
连城牵了牵唇角,“我不喜欢口是心非的女人。”
“是么。”谢韵然一笑,微微仰头,任夜风吹在脸上,“我还以为,自视不凡的男人,大都喜欢口是心非的女子。”
他一怔,旋即扬声大笑,爽朗笑声回响在寂静夜里。
谢韵然亦莞尔,抬眸静静看他,心绪起伏莫名。
看着他下颌微微透出湛青的胡茬,越发觉得落拓洒然。
即便抛开权位名望,抛开加诸在他身上的耀目光芒,单论风仪气度,他亦是极出色的男子。
所谓英雄美人,原来并非文人杜撰的风流。
假如没有当年的赐婚,假如与他今日方始初见,假如不曾识得子澹……谢韵然们会不会一见倾心,成全了这段英雄美人的佳话?
然而世事弄人,这桩姻缘,从一开始就不圆满。
眼下这番良辰美景,让谢韵然舍不得打破,即便只得片刻旖旎,也是好的。
谢韵然紧闭双唇,那些在心中兜转了千百回的话,迟迟不能出口。
如果闭口不提从前,一切从此刻开始,谢韵然们又会怎样?
夜风更凉了。
连城走到窗边,合上了长窗,背向谢韵然而立,似漫不经心道:“这两日,我去了疆界上一处荒村。”
谢韵然在案几旁坐下,心下略作思量,已明了几分。
“是去见一个特殊的敌人?”谢韵然蹙眉看他。
连城转身,含笑看谢韵然,“何谓特殊的敌人?”
谢韵然低眸,不知该不该让他知道谢韵然的思量,踌躇了片刻,终究还是缓缓开口,“有时候,敌人可以变成盟友,朋友也可能变成敌人。”
“不错。”连城颔首微笑,语带赞赏,“此人确是我的敌人。”
他果真是去见了荻霍,难怪数日不见踪影,王府中人只知他在外巡视军务,谁也不知他在何处。主帅私会敌酋,传扬出去是通敌叛国的大罪,此番行踪自然不能泄露半分。
谢韵然蹙眉道:“徐昊已死,纳兹伏诛,一应罪证确凿,为何还要走这一遭?”
他并不回答,眼底仍是莫测高深的笑意,隐含了几许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