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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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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相水镇上一户普通人家:灰墙黑瓦红门窗、篱笆园子菜花香。.

过去,相水河上没有架桥,这里的人们大都以蔬菜种植为主业,每天挑担蔬菜搭渡船过河,在市区卖掉蔬菜再搭渡船回来。后来,种菜的人越来越少,菜贩子就到各家地头上去收菜。再后来,河上架了桥,交通便利了,人们纷纷在市区上班或者经商,各家的田间菜地就愈加荒芜,大片大片地长草。只有自家房前屋后的园子里,一年到头都有应季的果蔬,想吃就摘。

太阳落山时分,这家的女人带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在自家房前园子里摘辣椒。她模样很普通,看上去应该不到30岁。她摘的辣椒装满了一个饭碗,就交给小男孩说:“喜子,去把这碗辣椒拿给奶奶去吧。”

“好的。”男孩很高兴的样子,端了那碗辣椒,屁颠屁颠的进屋去了。

喜子她妈接着又在园子里摘葱、蒜。

这时,一个街道办干部模样的妇女骑着自行车一路过来,向各家各户大声喊话——

“注意啦!注意啦!今天晚上8点,街道办和居委会在东方艺校组织召开重要会议,请各家户主一定参加%相转告,今晚8点,东方艺校!”

“金玲!”街道办干部叫喜子她妈的名字,“金玲,喜子爷爷在家吧?”

“在家。”金玲起身应道。

“那好,金玲你就跟你公爹转告一声,叫他晚上8点去开会。”

“知道啦!”喜子爷爷在屋里大声回应。

金玲又弯下身来继续摘葱,喜子的奶奶却出来了,手里拿着那个装辣椒的碗,认真对金玲说:“喜子她妈,不是我要教训你啊,你看这是个瓷碗,你给喜子拿手上跑,他要是不小心摔一跤,碗在地上打碎了,很容易就会伤到喜子的啊。”

“哦,是我没注意。”金玲认错说。

喜子奶奶见金玲认了错,也不再多说,转身就回屋去了。

吃晚饭的时候,饭桌上两个老人是喜子的爷爷和奶奶,加上喜子和金玲,4个人在饭桌上正好各坐一方。

爷爷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这是他的风格。奶奶见喜子也时常扭头看电视,就把喜子拉了过去,抱在自己腿上,用调羹给喜子喂饭。

金玲见此情形,实在看不下去,就说:“喜子你已经快4岁了呀,怎么还要奶奶喂饭呢?将来怎么做男子汉呢?”

喜子有几分委屈地说:“妈妈,是奶奶不让我自己吃饭。.”

然而,奶奶却是理直气壮,倚老卖老地说:“喜子她妈,你这是说喜子呢还是说我呀,我给喜子喂饭那是从小喂起喂习惯了嘛。再说了,喜子他自己吃饭就没个正形,只会胡乱吃几口,我看着心痛,也不能放任不管啊。”

“……”金玲知道奶奶对孙子看得重,跟她是说不通道理的,说多了还会让老人伤心。金玲只能自己埋头吃饭,把心里想说的话也一同咽下去。

屋里陷入了沉闷的气氛中,电视机放出的《新闻联播》前奏曲,声音显得非常大。

正在这时,有人在门外喊:“有人吗?能进来吗?”

那人嘴里问着“能进来吗”,他人却已经进屋里来了,是两个年轻男子,一高一矮。

高的说:“哟,不好意思,打搅了。”

喜子的爷爷语音颤抖地说:“你们,找错门了吧?”

金玲忙把喜子揽进自己怀里。

矮个子的来人接着说:“不用怕,是好事。是这样的,这一片不是都要拆迁了吗?既然是拆迁,那就有补偿对吧?那问题是,补偿费金额每家每户其实都并不相同,有背景的、敢闹事的,那都不会吃亏。可是那些老实人家,就不是吃一点点亏,而是绝对的大亏特亏。”

高个的补充道:“正是,正是。为了维护广大拆迁户的合法利益,大伙推举我们的领导王光明,出来当个头,领着我们拆迁户,依法维权,反对违法拆迁。所以,我们特意来说明一下,今晚在东方艺校召开的会议,上半翅议是由政府组织的,肯定是维护开发商利益的。下半场的会议,才是由我们的领导王光明召开的,是维护我们拆迁户利益的。”

矮个子的再作补充说:“简单的说,就是,上半场的会,说什么我们都反对;下半场的会,说什么我们都赞成。”

“哦——”喜子爷爷总算听明白了这两人的来意。

喜子奶奶却不懂地问:“既是拆迁的会,那为什么要放在东方艺校去开呀?”

喜子爷爷精明地道:“那还不是东方艺校要收会场租金啊。”

高个子的说:“不是不是,是因为街道办坐不下这么多的人,这才借用学校教室开会,不收钱的。”

喜子爷爷又说:“你们刚才说,你们的领导王——王?”

“王光明。”

“哦,王光明是吧?那他是那个级别的领导?”

“哪个级别?”高个子困惑了。

“最高级别啊!”矮个子说。

喜子爷爷摇头说:“不是不是,我说的是——比方说,股级、科级、处级、局级、部级,懂了吧?”

高个子和矮个子互相看了一眼,都笑了。

高个子笑道:“唉哟,老人家,你对这个行政级别问题还是蛮在行的啊哈哈。不过,我们可不管那个事。”

“多有打扰,我们走了,详细事项会上再说。”矮个子的拉着高个子,步子急急的往外走。看样子,他们还要去别的人家去说同样的话。

喜子奶奶确定那两个不速之客走远了,这才叹息说:“唉,拆迁,拆迁,这么大的事,若是我们的儿子在啊,怎会让我们两个老人来操心。”

喜子爷爷听她这么一说,就把手里的饭碗往桌上一丢,不高兴了:“又来了,又来了,你扯到哪去了嘛!”

爷爷顺势起身,在墙上取了一件外套,背着双手,出门去了。

金玲洗了碗,收拾好厨房,又洗了手,这才上了二楼,进了自己的屋子。

屋里,喜子正在学交警的模样,指挥着地上的几辆玩具汽车。他嘴里训道:“喂!说你呐!就是你,为什么闯红灯呀?罚你给我买糖吃!”

金玲看见这一幕,突然伤感心酸。她走到墙跟前,面朝一幅男子的遗像,感觉自己有太多的话要对他讲,但却讲不出来。心想:3年前,正是一辆闯红灯的汽车,夺走了丈夫年轻的性命。现在喜子总爱假扮交警,不准别人开车闯红灯。天哪,难道这是上天安排的一种补偿?

……

此时此刻,喜子爷爷正在东方艺校一间教室里参加拆迁动员会。里面坐满了拆迁户代表,他们不停地交头接耳,互相交流抗拆经验和各自的打算,还有各人的现有房屋情况、对补偿金额的期望值等等。

街道办干部已经“动员”过了,程序上轮到居委会主任作总结。主任原本以为他作完总结讲话之后,就可以散会了,哪知,他刚讲了句“今天的拆迁动员大会开得很好,大家统一了思想、提高了认识,大家散会以后……”

这时,就听得喜子的爷爷带头起哄了:“只有干部训话,没有群众发言,这算哪门子事啊!”

于是,众人也跟着起哄——

“是啊,房屋拆迁,多大的事啊,你们就这么代表全体拆迁户了?我呸!”

“我家房子是合法的私人财产,受法律保护,没有我的同意,看谁敢拆!”

“没有公平的政策,哪来顺利的拆迁!我们要公平!”

“我们拆迁户推选了王光明做代表,现在请王光明讲话!”

王光明在众人的掌声中站了起来,叫道:“大家别散!我们拆迁户自己接着开会!”

看样子,干部们是有所准备的,会场局面一乱,很快就有一些人从外面加入进来维持秩序,其中甚至还有几个身着警服的人。

几个干部低头讨论了几句,然后仍然由居委会主任讲话——

“各位!同志们!不要乱!今天这里是由街道办和居委会组织召开的拆迁动员会,我是居委会主任,我现在宣布:会议到此结束,散会!大家解散,回家去,不要被人利用!”

他这一说,起哄的人更多,场上出现了官民对立的局势:拆迁户要干部们离开会场,干部们要拆迁户离开会场,吵声越来越大,双方各不相让。

渐渐地,搬迁户们纷纷占据了座位,把干部们排挤到了教室门口。但干部们依然没有放弃,还在做工作要拆迁户们离开。这样一来,场上形成了两边阵营的对峙僵持局面,谁也无法说服谁离开。

居委会主任还想再争取一次,就大声说道:“同志们,请听我说!我们居委会对大家的利益要求非常清楚,我们有两个同志跟你们一样也是拆迁户。搬迁补偿标准和奖励方案,都已经充分考虑到了你们的经济利益,是公平和公开的统一政策。希望大家不要被某些谣言所迷惑,成为阻挡旧城改造工作的钉子户。同时,刚才街道办主任已经代表各级政府,向那些极少数的钉子户表明了原则态度:政府绝不会向钉子户让步妥协,绝不会修改已经公布的补偿标准,绝不会推迟项目开工的预定时间。所以——”

“哦!哦!哦!哦!哦!哦!”拆迁户大声起哄,发出节奏一致的喊声,并且击掌跺脚。

由于拆迁户在人数上居多,干部们眼看就要被拆迁户们推出了会场。但干部这一方,并非全都是职业干部,这其中也有一些不怕事的,与拆迁户发生了肢体冲突。这场面,教室里的桌椅就成了替罪羊,被砸得七倒八歪,窗户玻璃也未能幸免。

干部们见会场已经无法开会了,这便快速离开。

……

这夜,金玲带着喜子早早地睡了,也不知喜子的爷爷是什么时候回家的。

大约前半夜10点多钟左右,她隐约听见家门口有几个人在骂骂咧咧,甚至听见有人说“就是带头起哄的那位”。随即就听得“呯!呯!”两声巨响,一楼的玻璃窗被飞来石块打中,吓得一家老少把头埋进被子里,都假装没听见。

只有喜子的爷爷,心里知道那是谁干的缺德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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