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纱帽（2）

从省城回兴州，路上只有1个小时的车程，其中有一半路程是在高速公路上。.

万子峰一边开车，一边对坐在后面的尹杰说：“尹总，你中午没有休息的，现在可以在车上打瞌睡呀。”

尹杰笑道：“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今天没有一点倦意。你开车有多久了？”

“我啊？开车有4年了，也算是个老司机了吧，尹总完全可以放心。”

“你哥哥万子强也会开车吗？”

“会的，不过他比我晚了两个月。尹总，我和我哥哥两个人，什么事都要互相攀比。小时候比学习成绩，不但各科成绩分别攀比，成绩总分更要比个谁高谁低，分数低的在一年时间里都要受惩罚的。”

“啊哈，有意思，怎么惩罚呢？”

“分数低的压岁钱要交一半罚款，新衣服要晚一个月才能穿，有好吃的要用一半来进贡，以此类推。”

“哎呀好玩好玩，这样一来生活情趣就大大增加了。”

“长大以后，我们兄弟俩就变了，由互相攀比变成互相区别。他要这样，我就那样，反正不能一样。比如，我报考经济学专业，他就报考中文专业，反正不愿意在一个班上。参加工作时，他进了政府机关，我就偏不去，而要去国企。而且，我们两个穿衣戴帽都很久不一致了，走在一起也不希望别人一眼就看出我们是双胞胎。”

……

在相水区政府办公楼里面，罗进云正在等着苏建勇。

那天，罗进云意外地从秘书科郑科长那里得到了一份《关于汽配工业园项目实施情况的调查报告》，此后一连几天他都睡不安生。他时而感觉这个调查报告写得好，揭开了内幕，摆出了矛盾，能够促使区政府正视“汽配工业园”项目中存在的问题；时而，他又觉得这个调查报告无疑是一颗定时炸弹，一旦上报，或者送达有关部门，有些问题就将水落石出，而有些人则将难辞其咎，面临着党纪国法的追究。那样一来，岂不是要引爆一场官场地震？时而，他又担心调查报告所写内容不实，或者夸大其词、捕风捉影，万一流传开来，岂不是一件让多方受害的麻烦事？

思来想去，罗进云认为，最好、最有智慧的办法是将这个调查报告亲手交给苏建勇。为什么呢？第一，如果调查报告所言属实，那么高市长、苏主任、刘局长等等，都是当事人。今后若是追查起来，我已经向上级报告了呀，至于苏主任他会怎么处理调查报告，那就是他自己的责任呀。第二，如果调查报告所列问题并不属实，或者属于小题大做，那么，我已经对上级表示了忠诚呀，上级领导应该感谢我没有让那些“谣言”流传出去呀。第三，如果苏建勇接到调查报告之后，想要隐瞒下来，那他就必须要给我好处当作回报。到那时，我看看他给的回报值不值，再决定我自己的下一步棋，那不是很主动、很超脱的吗？

所以，今天罗进云利用周六的时间，趁着机关休息不办公，他约好了苏建勇，来区政府见面。

罗进云正这样想着，苏建勇按时到了。.

“你好，罗区长。”

“你好，苏主任。”

见了面，两人都客气地打招呼，握手。

苏建勇：“罗区长对工作好拼啊，周六都不休息？”

罗进云：“哪里哪里，正是周六，机关不上班，这才好向苏主任汇报工作嘛。”

苏建勇觉得罗进云的表情不太自然，心里便生出一些疑惑。他问：“罗区长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罗进云也没有明确答话，而是从办公桌抽屉取出一份文件，神情有几分神秘地交给苏建勇：“苏主任，你先看看这个，我们再聊。”

苏建勇的心理素质还是不错的，他在伸手接过那份文件时，心里已经预感到了某种问题。但是，他神态很镇定，不慌不忙地看起来。

罗进云很不显眼地观察着苏建勇的反应，想从中看出某些蛛丝马迹。

与此同时，苏建勇其实看了调查报告前面一部分，就已经知道自己遇上一个棘手的问题了。所以后面的内容，他只是假装在看，实际则在心里谋划着对应之策。

苏建勇掩饰地说：“哟哟哟，还罗列了不少问题啊，真是煞费苦心。这个所谓调查报告，为什么没有具名？谁的杰作啊？”

罗进云稍显尴尬地说：“哦，是万子强写的，他写好就调走了，移交给我们秘书科的郑科长。据郑科长说，他还来不及处理，就交给我了。所以，我今天就算是正式地交给上级了。”

“正式地交给上级了？”苏建勇从这句话中敏感地听出来，罗进云既是送个人情，也是卖个关子，同时又留了一手。

于是，苏建勇对罗进云亲切地微笑着，但仍然端着“上级”的架子说：“罗区长，首先，我要感谢你的信任，并且代表高市长谢谢你。其次，我想说，这一类捕风捉影的东西，我也不是没见过，我们没必要当真，更不须因此而浪费时间精力，你说对吧？当然，与此同时，我主张也不要传播，以免造成误解、误伤。不知这个东西，它已经传播了没有啊？”

罗进云：“据我所知，还没有传播。”

苏建勇：“好，这样就好办多了。罗区长，我会向高市长汇报的。一是你的诚意，二是你的稳重，这两种品质都是很难得的。所以，在适当的时机，我将向高市长进言，让你挑更重的担子。罗区长，我的意思你懂的啊。”

“哦，懂了，那就请苏主任转达我对高市长的谢意。”罗进云感觉事情正在向着自己的预期目标移动，内心很有成就感，“其实，我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为人民服务。区别在于，工作岗位越重要，人的自我保护能力就越强啊。苏主任，我说的没错吧？”

苏建勇：“那——罗区长，你觉得哪些岗位的自我保护能力比较强呢？”

罗进云：“比方说，组织部门、政法机关等等。哦，我这是随便举例啊，还请苏主任不要当真。”

苏建勇：“从今往后，凡是罗区长的事情，我都会当真的。”

罗进云：“那好，我也会对得起苏主任和高市长的。”

……

苏建勇从罗进云那里离开，自己开着车，驶出了区政府大院。此刻，他突然感觉脑子一片空白，竟不知车要往哪里开，出现了短暂的方向迷失感，以至在一个路口转错了弯。

他索性在路边停下车来，调整自己的心情。稍许，他调整好了，就立即给相水区招商局的刘局长打电话——

“喂，刘局长，在哪里？”

“哟，是苏主任。领导——”

“我现在要跟你见面谈点事，你看在哪里比较方便？”

“在——哦，领导，我现在要去二桥桥头看一块地，是尹杰要搞的项目。”

“你打个电话请个假不就完了吗，反正多你不多、少你不少，你一个招商局长能起多大作用啊？”

“那好，我们在——在建设北路的苏轼茶馆见面可以吧？”

“好啊，给你15分钟够了吧？”

“够了，15分钟，苏轼茶馆。”

十多分钟以后，苏建勇和刘局长两个人在“苏轼茶馆”一间包厢里坐在了一起。他们把女服务员请了出去，自己给自己沏茶。

苏建勇劈头就问：“我问你，你是不是得罪了那个万秘书，万子强？”

刘局长一时反应不过来：“没有吧？万秘书，万子强？我跟他相处得可以呀。记得，他调走之前，还去‘汽配工业园’项目现场参观了。哦，对了，他说是奉命搞调研，论证一下组建‘重点项目建设委员会’的可行性，还说新机构一定会有我的用武之地。”

苏建勇听得一头雾水：“什么？组建‘重点项目建设委员会’？”

刘局长：“对啊，他的意思是说，当时的尹杰区长，打算进一步理顺重点项目的招商和管理工作，组建一个超级别、跨部门的机构，统管区里的所有重点项目。所以，万秘书对相关单位搞了一周时间的调研。”

苏建勇心里怔了一下，立即猜想这肯定是万秘书放的一个烟幕弹，为的是了解到有关内幕情况。他问：“奇怪，我怎么没听说过这样的机构？市里没有，区里能够组建这种机构吗？我问你，万秘书搞调研的时候，接触了什么人？”

“那——他好像是接触了不少的人，分别找人谈话，也找我谈了话，还开了嗅。”

“哎呀哎，刘局长，你傻呀你！他哪里是搞调研，明明是搞调查！”没等刘局长说完，苏建勇大声训斥起来，“刘局长，你也在机关里混了好多年，为什么一点政治敏感性都没有啊？万秘书找你的手下单独谈话，来点封官许愿，就什么情况都摸清楚了！你说，那个机构成立了吗？在哪里？分明那就是一个障眼法，你看不出来？”

“啊！有这事？”刘局长如梦方醒，愕然。

“啧啧啧，真是奇了怪了，像你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是怎么在官场里生存下来的？别说我没有提醒你啊，哪天你的乌纱帽丢了，也不知怎么丢的。而且，乌纱帽一丢，谁来保护你啊？没有保护能力，那就等着束手就擒吧。”

刘局长被苏建勇一顿讥讽，羞愧得额头直冒冷汗。

苏建勇眼看刘局长要崩溃了，就急转话锋说：“万幸的是，不幸当中还有万幸。敲，尹杰和万子强先后调走，秘书科长压下了万子强写的调查报告，没有传播。加上，罗区长做人办事都比较稳重。所以，现在还没有人重视这件事情。”

刘局长缓了一口气：“关键是，有你苏大主任掌控全局。”

“但是，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苏建勇再度加重了语气，“现在，你第一位的事情，就是三条：第一，你要不动声色地了解，万子强当时搞调查，具体跟什么人谈了什么内容、谈到什么程度，要搞清楚。第二，要想办法扩大受益范围，让更多的人得到实惠，搞得好像是一种集体福利。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对于某些敏感问题，要认真反省、仔细检讨，看看有没有留下痕迹，懂了吧？”

刘局长不停地点头：“嗯，嗯嗯。”

苏建勇：“最后，也是朋友兄弟般的提醒——万一有什么事情来了，不能慌张。要懂得丢卒保车的道理，没有领导的安全，就不会有下属的安全，你说对吧？”

“我懂，这个我懂。苏主任放心，我对领导是绝对忠诚的。”

“那就好，所谓患难见真心，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唉，刘局长，我们都是人，不是神，对吧？人都是有弱点的嘛。但是人的优越性在于，我们能够互相理解，彼此照顾，遵守人与人之间的承诺，你说对吧？”

“哎呀，苏主任，你说得太好啦！要不，我们改喝酒吧？”

苏建勇似乎感觉心里还是没底，就说：“喝酒可以。但是在喝酒之前，你说说，你对我有什么承诺？”

刘局长想了想，郑重其事地说：“第一，我宁可不要自己的乌纱帽，也要对领导绝对忠诚。第二，我要来一个反调查，掌握主动。”

“哦，什么‘反调查’？”

“我要向手下的有关的人，调查万子强搞的阴谋。啊，他说的‘委员会’呢？既然是子虚乌有，那就是个骗局。你们受骗了，就要揭发，万子强是怎么诱骗你们的，啊？说呀，不说清楚的话，我怎么保护你们哪？”

“啊？哈哈哈哈Ｈ酒！”

“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