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后

与此同时，有些记者或许是嗅到了什么气味，竟然就直接到光辉置业公司来碰运气。.

办公室的小彭，神情不安地请示祝建平：“祝总，先来的记者不肯走，后来的记者越来越多，我们该怎么办？他们还说要求公司领导接见。”

祝建平没有立即回答，他心想：我没有去过自焚事件现场，这正好是一个不知情的理由，所以跟记者们见面倒不是个难事。与其让记者们在公司等着不走，还不如出面安抚一下，让他们离开，毕竟社会上早有“防火防盗防记者”这个说法呀。

于是，祝建平一边走一边说：“小彭别着急，沉住气，我这就去见记者。”

走进会议室，小彭对等在那里的七八个记者说：“各位记者，我们公司的总经理，祝总来跟大家见面了。”

“祝总，请你介绍一下‘光辉岁月’项目的征地拆迁情况。”

“请问祝总，自焚事件发生的起因是什么？”

还没等祝建平坐稳，就有记者大声提出了问题。他在心里感叹那些问题的尖锐，同时也庆幸没有人提出与向兰有关的问题，这说明那个小官司还处于信息密封状态。

“各位记者朋友，大家好。”祝建平表情平静地说，“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并不是我们有意怠慢，而是我跟你们一样，也在等待正式的调查结果。据我所知，区政府已经成立了调查组，目前正由公安机关对现场证人进行询问。所以，我建议，大家不要操之过急，耐心等待调查结果。由于我本人没有在出事现场，因此，对发生的事情我无法掌握有关信息。现在我能够告知大家的是，死者周老伯，是一个模范拆迁户，他是第一个搬家的拆迁户，而且是主动自愿要求搬家的。所以说，发生自焚这样的不幸事件，应该与拆迁没有关系，至少没有直接关系。抱歉，我目前了解的情况就只有这些。一旦有进一步的信息，我愿意跟各位记者朋友们分享。现在，我要去政府参加会议，再见，再见。”

……

关于自焚事件的“真相”，官方的调查结果还没有出来，但一些市朝的媒体已经等不及了——它们没有财政拨款和补贴。特别是各类网站，要靠自己在市场上找饭吃，所以它们必须要抢在官媒之前发声。

本地的官方媒体将这类事件统统当作负面新闻，一律封杀。但是难不住稿件的作者，他们的电子邮件可以满天飞，飞到外地的媒体上，就被加工成无数的“雪片”，并由“标题党”高手们按照大众胃口，配上了一个个吸睛夺目的黑字标题——

强拆引发命案 老人自焚唤不回开发商的良心

又是强拆 又是自焚 又是房地产惹的祸

挖到银元宝藏的福地 为什么会发生老人自焚悲剧

自焚发生时 有哪些“领导”在拆迁现场

警察协助强拆 老人自焚身亡 有图有真相

老人自焚发生地 一座民房成孤岛

……

在东方艺术学院的院长办公室里，祝建平还在等向兰。.

安娜不冷不热地说：“祝总，我看你还是别等了吧，向院长在市教育局开会，恐怕上午都回不来了。”

祝建平：“安娜，请你转告向院长，我是受公司董事长王光辉委托而来的。一是想对向院长当面说声对不起；二是要向你安娜表示真诚道歉，希望求得你的谅解。”

“哦，那我一定转告。”

“安娜，请你接受我们的道歉，可以吗？”

“事情好像跟你祝总没什么关系，至少没有直接关系呀。”

“安娜，我明白你的意思。今天嘛，我是来打个前哨。改天，王老板和田力都会来向你们当面道歉的。你也知道，这两天我们公司很热闹，媒体无聊、舆论无情啊。同时，我也担心，我们之间的这个小官司，一旦让无良的记者们写成一个大新闻，恐怕又会到处伤人的。安娜，你还很年轻，赔得起也输得起。但是，向院长呢？她能够受得了舆论‘走火’造成的巨大杀伤力吗？再说，我们应该千方百计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伤害才对呀。”

安娜听出来，祝建平的话语中是含着真情的，而且理由和逻辑都很坚实，难以反驳。

其实，祝建平不知道，刚才他与安娜的对话，都被安娜用手机实时地传给了向兰——安娜的手机与向兰的手机是处于通话状态的。当然，向兰此时也并没有在教育局开会，而是在一间空教室里安静地听着祝建平与安娜的对话。

公司里事情正忙，祝建平不能在东方艺术学院久等，就与安娜告辞了。

祝建平走后，安娜马上走进向兰所在的那间教室。

“院长，刚才祝总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听见了。”

“院长，我觉得祝总说的有道理，我不想让你承担受伤害的风险，我们还是撤诉吧。现在撤诉，不会产生社会影响。”

向兰看着安娜，故意激她说：“哼，当初满腔怒火要起诉他们的正是你自己呀，现在怎么同情他们了？你是同情那个小帅哥吧？”

“嗨，我是服了祝总这个大帅哥了，他看问题既看得准，又看得远。我当初是受自己的情绪支配，才跟你吵着要起诉他们的。现在，他们既然知错愿改，那就给他们宽大处理吧。”

“好啊，既然安娜小姐高抬贵手了，那就——饶了他们？”

“对，英雄不打落水狗嘛，饶了他们。你写个委托书，我下午就去法院撤诉。”

向兰看了安娜一眼，安娜也看了向兰一眼。然后，两个人互相用手指着对方，“扒呵呵呵……”，她们笑得前仰后合，眼泪也笑出来了。

……

在相水区人民政府的一间会议室里，此时正在开会。在座的有七八个人，罗进云区长和王光辉、王光明、田力等人，还有死者亲属代表金玲也在，另有两个穿制服的公安人员。

罗进云说：“好吧，我来谈几点意见啊，当然不是最终意见，而是跟王老板和死者亲属代表一起商量啊。”

王光辉：“岂敢岂敢，我表态啊，罗区长的指示，我们坚决照办。”

罗进云说——

我想从三个方面归纳整理今天这个会议的内容，如果王老板确实没有异议的话，就请政府办整理正式的汇报稿，尽快上报市政府。

第一，关于自焚事件的发生过程。经过公安部门对20多个现场亲历者、目击者的调查核实，现已查明，自焚事件发生的原因，是因为死者在生前租赁的房屋门前公共地面上，从事废品收购生意，而与正在附近施工的建筑工人发生了争执。死者因判断自己在争执中处于劣势，就在自己身上淋了汽油，并以自焚相威胁，要求建筑工人将地面上的砂石搬走。现场的建筑工人为避免激化矛盾，当即同意了死者的要求，并正在搬运地面堆放的砂石。此时，恰巧有二个交通警察开着一辆警车来附近处理一起交通违章。死者误以为警察是来抓他的，所以在慌乱之中情绪失控，在试着点燃手中的打火机时，不慎失手引燃了自己身上的汽油。现场虽有多人试图灭火，但终因火势太大，抢救不及，死者当场身亡。

第二，关于自焚事件有关责任界定。在死者生前与建筑工人所发生的争执中，矛盾焦点在于：建筑工人认为砂石材料是堆放在公共地面上，而死者认为那些砂石材料影响了他的进出通行并妨碍他做生意。经公安部门现场勘测，并核实查证，堆放砂石的地方确系公共地面。但是，这并不应当成为建筑施工人员妨碍他人通行的理由。与此同时，死者在与人发生争执时以自焚相威胁，并因自己失手而造成自焚死亡后果。因此，客观地分析，建筑单位的施工人员，以及死者本人，对本次自焚事件应当承担各自的责任。综上所述，本次自焚事件，是一次偶然发生的意外，与征地拆迁无关，与开发商无关。

第三，关于自焚事件善后遗留工作。其一，为了平息舆论，维护安定和谐的社会局面，有关单位应向上级部门和新闻媒体及时汇报通报经核实准确无误的情况信息，避免误传误信，进而避免对地方投资环境造成损害。其二，本次自焚事件的有关责任方，应记取教训，引以为戒，并对有关责任人进行批评教育和严肃处理。其三，由区政府有关领导出面，慰问和安抚死者亲属，及时消除负面情绪。同时，由建工集团二公司承担死者丧葬费用，并向其亲属支付适当的人道主义抚慰金，建议金额20万元左右……

罗区长说完，有意停顿下来，等待众人的反应，并且特意询问金玲的意见：“死者亲属代表，你有什么意见没有啊？”

金玲红着脸说：我没有意见。

王光辉是坐在罗进云身边的，他便凑近了对他耳语说：“罗区长，责任界定问题是不是要征求一下尹杰的意见啊？”

罗进云轻声对王光辉说：“我和尹杰事先沟通过的，你放心。他们是大型国企，在建工程多，地域分布广，发生这点事那也不算什么的。你们是民营企业，目前只有一个开发项目，你又刚刚做了省代表，不必让你承担社会压力，你懂的啊。”

王光辉心里一热，禁不住握住了罗进云的手说：“谢谢兄弟关照，我会报答你们的。”

“诸位，我以上归纳的几点内容，看看有没有不同意见或者补充意见？”罗区长站起身来对大家说，“没有的话——那就，散会。”

王光辉与罗进云告辞说：“罗区长，我先去跟死者遗孀见个面。如果气氛合适，你们政府领导再出面好吧？”

罗进云：“好的，我等你的电话。”

……

从区政府出来，王光辉和王光明、田力，与金玲一道，马不停蹄，直奔潘红军那栋房子。李忠和建筑二公司的人已经帮着死者亲属在这里布置了一个灵堂，死者的骨灰安放在灵堂中央，花圈靠墙分置在两旁。二公司还安排了专人，在灵堂轮流值班。

王光辉第一次走进这所房子，禁不住四下打量了一番。若是在平时，他是撒尿都不愿意朝着这个方向的，就更别说进屋里来了。他进了屋，首先在灵堂中央面对周老伯的遗像，按本地风俗跪地三鞠躬，上了三根香。接着，二公司总经理肖钢等人，也先后赶过来对遗像鞠躬上香。

“老人家，节哀顺便啊，多多保重。”

他们上了香，又一一与周老伯的遗孀握手，表示慰问之意。周奶奶已经从众人的神态中猜到，是大人物来了。她的眼窝一热，禁不住老泪横流。

金玲上前去对婆婆说：“妈，我跟王总他们刚刚在区政府参加完专门的会，是区长亲自主持召开的。”

王光明接着说：“是啊，区政府的领导都对周老伯的不幸去世，表示关心，让我们转达对您老人家的慰问。还有，区长说了，周老伯的所有丧葬费用，都由建筑公司承担，另外还向你们亲属支付20万元的抚慰金。老人家，你看，这样处理行不行啊？您还有什么要求吗？”

“20万？是政府给的？”周奶奶似乎不放心地说，“这20万元是给我孙子的吧？给我孙子，我没意见。”

大家都没搞明白，只有金玲心里清楚婆婆的意思。金玲说：“妈，是给喜子的，你就放心吧。”

王光明对肖钢说：“既然这样，肖总，那就由你们公司跟亲属签订一份简单的谅解协议书，你看呢？”

肖钢：“好的，我马上就安排。”

王光明又问：“金玲姐，你看，还需不需要区政府的领导过来啊？”

金玲其实听出了王光明话语中的含义，内心也不想把事情搞得复杂化。关键是，她感觉婆婆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就说：“我看不用请领导过来了，不用了。”

王光明注意到，今天他一直是跟王光辉在一起的，发现王光辉总爱看自己的手机，就问：“老板，你怎么老是看手机？”

“是吧？没有啊。”王光辉嘴里搪塞着，心里却很清楚，自己尽管不能分心，但对于那个王丽辉的视屏，他这两天时时都在等着下面的动静——若是有人要敲诈，那总该提出金额要求吧？若视频内容扩散了，朋友们就该会有所反应才对呀。他一直没有猜透，发这个视频的人是谁？他想要得到什么？所以，他时常看自己的手机，生怕遗漏了一个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