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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宿过户后,她一天打五个电话,闹着要女儿女婿回乡下看一看,并且小小给它建议一下,倘若两夫妻感觉还满意,可以带外孙女回去阖家团聚。女婿当ceo,女儿当厨房经理,两个外孙女当外场经理,一千四百四十万全让自家人赚。
人算不如天算,在夏日葵爸妈被烦到受不了、开车返乡的半路上,出车祸了,他们还没送到医院便宣告死亡。虽然当时夏日葵已经大学毕业,依然无法忍受丧亲之恸,更别说是才高中毕业的妹妹。
夏日葵哀伤而郁闷,她一边安慰不知所措的妹妹,一边承担她完全不懂的责任,她每天忙着丧事,心力交瘁,没想到外婆在丧事期间竟又旧事重提。
那一刻,满肚子的怨怒像火山似的爆发,夏日葵再也憋不住,她不孝不悌、不尊重长辈的指着外婆狂声大骂:为什么你要操控我们的生活,我们明明在台北过得好好的,凭什么因为你一个人的寂置,害得我们失去爸妈……接下来的话缺乏理智,她把爸妈的死全归咎到外婆身上,外婆哭了,她纤地低下头,承担夏日葵加诸在她头上的罪恶。
夏日葵有没有后悔过?
当然有,当她看见骄傲的外婆,脸上两串止也止不住的泪水,当下就后侮了。
那天夏日葵哭得厉害,玫瑰窝在她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死的是她们最亲最亲的家人呐,三个女人泪眼相望,对不起就压在她舌根底下,却怎么样也发不出来,一直到丧礼结束,外婆离开,她们都没有再交谈过。
她不是没想过向外婆低头,但台北生活很辛苦,每次念头浮上来,就被一波新的忙碌给盖过去,然后她就对自己说:没关系,下一次。
她当然明白自己在逃避,但她就是这样的性情,表面上勇往直前,比谁都敢冲、比谁都敢拼,但每次遇到细腻的感情问题,一旦解决不来,她只会逃避。
一个“下一次”、两个“下一次”……六年光阴就这样静静地流逝。
她不知道外婆会不会很自己,不知道那些话是不是像刀子,日夜凌迟她的心,虽然一直很懊悔,可她依然不知要如何面对,要不是情况不允许,她又想逃避。
夏玫瑰牵起姐姐的手,她一样紧张,六年不见外婆了,六年的不闻不问,她会怪她们吗?
“不要怕,没事的。”她向玫瑰说着连自己都没把握的话。
是啊,她也恐慌,如果外婆记恨呢?如果她不肯收留她们呢?如果那些恶毒的话摧毁了她们之间所有的感情呢?
是,夏日葵知道自己自私,在忙得精彩时,她没想过外婆,甚至为了躲避自己的罪恶感,连过年都不敢回来。
现在她需要帮忙了,需要有人在自己生病之后照顾玫瑰时,她才出现。这样的孙女不是普通不孝,可她没有其他办法,除了外婆外,她没有别的亲人能依靠。就当欠债吧,下辈子再来偿还。
咽下心口的优惧,她带着妹妹走进民宿。两个女孩、四颗圆滚滚的眼珠子四下张望,心底同时叹口气。
这间民宿实在太……平民,应该怎么形容?嗯,就是那种传统到不行的老房子,虽然占地很大,但一间很不怎样的小客厅,中间长长的一条走廊,两边各有几间房,不要说什么设计感了,现在已经找不到这种传统到让人想跳脚的格局布置。
她有充分的理由怀疑,阿嬷凭什么敢认为这种民宿能够一个晚上赚进四万块?
厅里没有人,她和夏玫瑰走进走廊,房间的门没锁,她推开一看,哇哩喇,里面比外面更阳春,一张床、床边一个小柜子,柜子上面贴着境子,浴室里面的设备……民国初年的饭店都没它这么阳春。
再往前几步,她们听见楼梯间传来声响,站在楼梯中间旋转处的女人发现有客人上门,立刻大声喊,“欢迎光临。”一个妖娇的中年妇人走下接梯,夏日葵和夏玫瑰同时举目向她望去。
她烫了一头大卷发,直披在腰背间,上半身穿一件花色鲜艳、缀有“宝石”的长版雪纺纱上衣,下面搭一件镶金葱的内搭七分裤。她画着美艳眼妆,妆画得不错,皮朕还算光滑平整,身材也保持得有模有样,不认识的人会以为她只有四十,知道内情的却清楚她今年已经六十二岁,而夏日葵和夏玫瑰是明白人,因为美艳妇女不是别人,她恰敲是她们的外婆。
发现客人居然是夏日葵和夏玫瑰,阿嬷眼睛张得老大,再很努力的揉了十几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者花度数又增加。
件件件,美貌老人的心脏狂跳,她盯着两个孙女猛瞧?怎么办?怎么办?她要说什么?脑子一片混沌,姜醋葱糠酱……全部的调味料通通倒进锅子里,那个味道,连说都说不出口。
“你们来干什么?”她的问句很直接、很不友善,而且还很不客气,但口气里的颤抖,泄露出她的真实感受。
夏日葵也是个骄做、不乐意低头的,但多年的职场生涯让她学会不冲动,她定定望向外婆,眼底情绪复杂,她久久不发一语,只是叮着、看着,在往日记忆中寻找外公和外婆对自己的宠爱。
夏玫瑰首先撑不住,两颗豆大的泪珠滚下来,她轻轻地唤一声,“阿炉……”那刻,外婆眼底泛起水雾。
这两个孙女,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小学的暑假,她们经常下乡当野孝,晒出一身黑皮,再带着满满的快乐,回到那个让人紧张的大都会市区。
当初,她还为了玫瑰去学好几期的手语,后来才晓得挂上电子耳,玫瑰还是可以听见她说话,但为这件事,小玫瑰乱感动的,直说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外婆。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没想到会发生那个车祸。
其实,不必阿葵生气,她已经怪死自己了,如果她不要三催四催,逼着女儿女婿快点回来看自己的新民宿,女婿怎么会在加班加到快天亮后还打起精神开车,如果他不要那么累,也许祸事就不会发生。
她怪了自己很多年了,只是,这话她怎么说得出口?
她猛吸疆子,仰起下巴,努力做出一副自己不是孤独者人、不需要孙女陪伴的模样。
阿葵垂下眼,想起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低声道:“我想带玫瑰回来住。”
“是住一天还是总久?”外婆的口气还是硬邦邦的,但表情已经松软几分。
“住一段日子吧,如果玫瑰能够习惯,也许会一直住下。”夏日葵犹豫着回答。
这件事,她还没有跟玫瑰商量过,只说外婆年纪大了,我们应该回去尽孝道。
意外的答案!外婆一不小心笑意泄露,她扬起两道画得很艺术的眉毛,紧抿双唇,怕自己笑出声,飞快转身,刻意隐藏笑脸。
但夏日葵看见、夏玫瑰也看见了,她们相视一眼,展颜而笑。
“既然如此,你们跟我来吧,先把行李放好。”外婆转身,往二梭走去。
夏日葵悄悄松口气,对妹妹点头,夏玫瑰露出淡淡的笑容,终究是亲人,什么仇恨嫌隙都可以抛在一边,她也松了一口气,握紧姐姐的手,带着微笑上二梭。
外婆转身,立刻松开牙齿和脸部肌肉,任由笑容无限制扩大。
要让阿葵和玫瑰住在哪里呢?呃,就住在棱上的总统套房好了!
第3章(2)
他无助地坐在阳台上,旁边有一部婴儿推车,推车里的小女孩已经一岁多,她睡得很香,嘴边还淌着口水。
把视线从女儿身上转开,望向远远的大海,他告诉自己,除了若若,他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家、没有朋友,事实上,他连银行存款簿都没有,他上衣左边的口袋里有一个皮夹,里面有身分证、健保卡、驾照,可是半张纸钞都没有。
在遇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LILY姐之前,他已经两餐没吃东西。LILY姐见他睡在公园的椅子上,若若躺在他怀里、饿到连哭声都发不出来,同情心发作,让他跟着回民宿,供他吃、供他住,只让他做一些简单的打扫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