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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座内殿静得针落可闻。.
相较宫人们吓得魂飞魄散,孟弱却始终保持着那个美丽却严苛的伏礼,直到送膳的宫人们来了又走,那一席以苦瓜、酸豆、鱼脍入菜的皇膳,酸中带咸的异香味渐渐飘扬开来,恍恍惚惚间,她才醒觉过来,自己原来是打算用他平生最厌的菜肴,好生捉弄惩戒他一番的。
可是这一切都被自己搞砸了。
我这是怎么了?
“主子,请恕奴下多嘴,您这样气走了大君不大妥当啊!”一个较沉稳些的侍女儒女鼓起勇气近前来,边替她斟茶,边苦口婆心劝道。
孟弱眼神脆弱地望着她,木然了好半晌,才强颜一笑。
“是我失礼于大君了,可我身子不好,吃食口味甚异,又怎能让大君同我同席共膳的挨受这个?”
原来如此。
儒女恍然大悟,脸上有些同情地看着她,“那您大可直言相告,大君明白了自然不会怪罪主子,主子您又何必枉做小人呢?”
她摇了摇头,“不。”
“主子——”儒女有些急了,几乎想跺脚。
这后宫之中谁人不想博得大君的青睐和恩宠?哪里有像主子这样,人都来了,还硬生生给气出门外的?
若是想欲迎还拒,这姿态未免也太粗陋了。
“你们也该到用饭的点儿了,都先下去吧。”她温和地道,“这席菜也撤了,我想自个儿静一静。”
儒女和其它宫人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只得默默退下。
静谧的内殿里,孟弱手捧渐渐失去温度的茶碗,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她明知道他最厌恶女人刁钻任性无理取闹,明知道自己方才的冲动失态是千千万万个不应该,简直奇蠢无比。
可是,可是她原来已经习惯了他的负心,再也不惯他对她好了
“你待我越好,就让我越恨你。”她喃喃若呓语,含泪的眼眸一片赤红。“什么叫天大的事都没有比顾好自己的身子重要?明明你就是可以为了你心爱的女人,冷血无情的把我架在火上烤,让我强撑着破败的身子替你的爱妻与爱子做个活生生的靶子,直到我断气的那一刻,你连最后一面都懒得来看我一眼”
他让她含恨而终,更让她的一生,成了大燕宫中最可悲的大笑话!
孟弱呼吸急促起来,眼前金星乱窜,她紧紧揪住胸口,大口大口吸着气,这才没有再因激动过度而昏厥过去。
不,不能再想了,至少现在不能——
如果她现在管不住那深深铭心刻骨的恨意,叫他看出了苗头,如何能够按着计划一步步将他拿在手掌心?
又如何,能教他一生一世痛苦悔恨莫及?
第4章(1)
黄帝问曰:经脉十二,而手太阴之脉独动不休,何也?岐伯对曰:足阳明胃脉也。胃者,五赋六腑之海,其清气上注于肺,肺气从太阴而行之。其形也,以息往来,故人脉一呼再动,一吸脉亦再动,呼吸不已,故动而不止。
晋。皇甫谧《针灸曱乙经。十二经脉络脉之别二》
果然如儒女等人担忧的那样,怒而离去的慕容犷过后第一个召寝的并非孟弱,而是清艳飒爽的陈国贵女崔丽华。.
一夜春风度,翌日神清气爽的慕容犷龙心大悦之下,立时封崔氏丽华为贵嫔,赐住宽阔华丽的“孋华院”。
彷佛是在炫耀,抑或是在同谁赌气般,接着连续数日,他都是宿在孋华院的。
后宫众姬自然又是恨得牙痒痒的,热辣辣恶狠狠的目光全射向了风风光光的崔丽华。
儒女命人偷偷打听了来,希望能够稍稍撩得自家主子上心些,可惜儒女一番心血是俏媚眼作给瞎子看了,孟弱闻得这宫中最新消息后,只是发了一会儿呆,随即默默地把熬好的一碗汤药喝完。
然后又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了。
这副不战而降的苟安一方模样,让儒女也急得要呕血了!
孟弱却只觉可笑。
可怜世上痴女子
前世,她把这个男人爱到了骨子里,听得他宠幸旁的嫔妃便心如刀割,每每垂泪到天明,尤其隔日亲眼见到那个和他欢爱了一夜,神情娇媚得透出浓浓春意的女子,她就恨不得自己立时瞎了才好。
现在方知,爱上帝王的她,本就是瞎了狗眼。
“主子,您真的不打算争宠了吗?”儒女还是忍不住提醒。“这后宫中人最是捧高踩低的,您若是想着这样偏安到老,恐怕也是不可得的。”
“我知道。”她纤瘦得几似透明的玉白小手灵巧地编着一只精致万分的络子,浑不在意地道。
这才是刚开始,若是过个一两个月,再不见慕容犷踏进芙蕖院一步,内务司那儿就会大起胆子逐渐克扣用度,送来的是次等菜肴、绢锦,甚至连药材都是残渣剩末,不用说治病养身了,恐怕吃都能吃死人。
尤其那些个嫔妃随随便便弄废一两个不受宠的小美人小姬妾出气,也无人会过问。
“主子”
她放任自流的这十数日来,六个宫人里已有五个人心浮动,不是溜班便是懒懒散散地当差,要不就四下上窜下跳,打探起了投旁个主子的可能性,只剩一个儒女跟在身边,恨铁不成钢的替她心急。
还不错,短短时日便稍稍得了一个或可做“心腹”的老实人儿,虽然不见得值得全心信任,至少眼前也不会扯她后腿的。
那么有些事,也可以摆上进程了。
孟弱停下手,抬头对儒女嫣然一笑。“现在宫里其它贵人娘娘最不放心的,不会是我的。”
“呃?”儒女一怔,顿时反应过来,脸上略见喜色。“原来主子您还是心中有数的,奴还以为”
“我们谁以为都无用。”她轻咳了两声,打点起精神,继续十指如飞地编起了那个玄线缠金的如意络子。“这大燕是大君的天下,后宫哪个人该摆在哪个位子上,也都由大君决定。”
他真正想爱宠的,就会护得滴水不漏,正如前世对崔氏丽华
只不过在那之前,崔氏可还有一大段路待走呢!
“今儿是十二了吧?”她忽然问。
“正是十二。”儒女见她气定神闲,不知怎地也添了几分信心,松了口气笑道,“主子进宫也已半月有余了。”
“再过三天,”她喃喃,秋水般清灵剔透的眸子闪过了抹异光。“这月,就要圆了。”
前一世,三日后的赏月宴上,北蛮降臣暴起行刺慕容犷,却被慕容犷亲手毙于掌下,本以为过后无事,没料想变异陡生,众姬座下忽有两名陌生侍女执冷刃一左一右闪电齐攻而上,崔丽华于混乱危急中夺过其中一人短刃,利落地挥刀封喉,可下一瞬却被另一人直直刺进了右胸口!
也是惨烈负伤,拚死也要护住慕容犷的那一幕,让慕容犷深深震撼了
“崔丽华,前世你我皆是陈国女,纵然我明知那两人是你崔氏精心安排多年的死士,可看在姊妹情深和家国同源的份上,我闭上了我的口。”她回想着前世惊心动魄的点点滴滴,眸中冰冷笑意越发锐利,自言自语地戏谑道:“今生,这趁戏我是绝不会再错过的。”
——天理循环,历史重现,可这世上呀,恐怕也不是什么都会亘古不变的,不是吗?
孟弱将手中精致漂亮、巧夺天工的如意络子打好了最后一个结,纤指轻拈起,悬在半空晃动着,凝视着被密密缠绕在其间,亮晶晶黄澄澄的大燕新铸精铜刀币。
“这回,就看谁真能如意了。”
慕容犷懒洋洋地只手托腮,状似漫不经心地听着龙禁军统领子晨的禀报,神思却有一半飘到了不知名处。
那日在怒气冲冲出了芙蕖院后,他便去了珍珠殿,恰巧在那儿见到了崔氏丽华,原就是胸口窜烧着一股火气,又在珍妃一番打趣暗示下,他便大张旗鼓地幸了崔丽华。
他刻意让人把消息放了出去,尤其是自己如何如何宠爱崔丽华但芙蕖院却全无动静。
心头那股邪火越发厉害,这几日他索性轮番将陈国送来的几名秀女宠幸了个遍,就是故意漏失了她一个,原以为她该忧心忡忡了,可万万没想到自芙蕖院传来的话却是——孟美人日日好吃好睡,乖乖喝药,一入夜便熄灯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