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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不该来的。.”她只是想赚钱,不想这位掌柜的惹上麻烦,他为什么要来给她送银子?唉,不来多好,她就可以当没这回事。
“敢问姑娘,你能临摹,那么必有真品,莫非,那真迹落在姑娘家?”
“请掌柜的莫要嚷嚷。”她这下是闯了大祸了。
“这件事非同小可,一定要弄清楚,如今只有请姑娘和我走一趟了。”华掌柜的沉思了半晌,虽然什么都没允诺,但撇开这件事不谈,这姑娘还是得好好去把事情说个明白。
这位小娘子给他的印象实在太佳,只要她能将事情讲明白说清楚,或许不会有事。
“去哪?”
“敝上的府邸。”
背后还有个主子啊,她顿了顿,苦笑。“请容我向母亲禀报一声。”
果然不是普通人家的府邸,地上都是一尺见方的汉白玉铺就,尽头处,纵横交错的,挖出排水沟,不远处,游廊接着游廊,长廊衔接各院落,黑瓦白墙,古松遒劲,青翠欲滴的风景尽头,一道通向三层楼阁的空中桥廊,由上往下应该可以俯瞰府邸的全景,她由下往上的看了半天。
这一砖一瓦,一墙一柱,所有房屋都开着连幅长窗,精巧繁复堆砌出来的阁楼朱廊,要是没有人带领,一定会迷路,以前她已经觉得明家的园景和建筑是人间仙境,原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是井底青蛙呢。
大户人家讲究多,通报了以后,华掌柜的被叫了进去,房荇在外头候传,这一候,都快过了半炷香,也因为一直站着,脚很酸,双脚只能不停换来换去,这才花了点精神去研究人家的园子。.
仗剑的侍卫是有眼力的,房荇刚才的动作被他看在眼里,这府邸,能进到这里来的人多是毕恭毕敬、诚惶诚恐的,像她这样态度落落大方,不见任何谄媚和惶恐,还真是少见,这小姑娘不会是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吧?
随后,她终于让一个通身气派的侍女引进了屋里。
进门小厅置有六座纱灯,跨进门坎,脚踩波斯羊毛毯,八扇屏风隔绝了大半的视野,华掌柜佝偻着身子坐在一个青花瓷墩上,这主人家好大的架子,在手下办事的人竟连面也见不着。
华掌柜看了她一眼,她的眼光却被那八扇屏风吸了去,这屏风的屏面上呈现浮雕般的立体感,那活灵活现的白猫,身上的毛色是一根白毛一根绣线刺进去的,仕女的衣裳领口处镶了一圈细软的黑绒,她伸出指头碰了碰,那触感,的确是上好黑貂腹下的细毛,更特别的是,仕女手上拿的花枝竟是不知用哪种方法将花瓣和绿叶树枝干燥后,不脱颜色光泽,一丝丝夹着丝线绣上去的,这可得费多大工夫,是传说中已失传,独一无二的堆锦啊!
她绕过屏风另一面,最令她目瞪口呆的不只有这样,这幅屏风是堆锦,也是双面绣,两面的花鸟人物如出一辙,她瞧瞧自己襟上用鹅黄的丝线绣了几朵连枝的金银花,娘要是知道这世间能有这样的绣工,恐怕会乐得三天三夜睡不着吧。
华掌柜的看着房荇一进门就被屏风吸住目光,本来想说孝子好奇,看过几眼就算了,压根没想到她居然绕进了里头,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一下急得直跳脚。
斜卧在朝南临窗杨妃榻上的人,膝上放着半阖的书,美丽的双眸轻闭着,看似假寐,却在听到不请自来的脚步声的一瞬间,缓缓的睁了眼。.
他神色阴森,不动声色的瞧着那道月牙白的小身影。
好大的胆子,没有他的允许,就这么进来了!这丫头真如华泰山说的胆大包天。
他的所在,原来只能瞧见房荇后脑勺的大辫子,可因为多了这一瞥,她的侧面渐渐清晰了起来,有什么钻进了脑海,他眯起了眼睛。
居然是她,她到京城里来了?!
两年过去,个子一点都没长啊,饭都吃哪去了?
她看起来非常的喜欢那架屏风,前后左右瞧个不停,一双清泉似的眸子熠熠生辉,肩上的乌发有几绺垂到胸前,小脸覆着一层薄薄的红晕,这么小,还挺识货呢。
他冷漠寒霜的面容泛起一古怀念的颜色。
信任。是的,他在她身上看到了那种人与人之间不可能会有的,那种纯然的信任,对她的家人。
那是他生命中不可能有的东西,因为太过不真实,他反而记住了那样的她。
“咳。”
房荇明显的震了震,发现自己的造次,回过头来,双手放在裙兜里,弯腰施礼,脸上已然一片平静,甚至好奇他应该是什么长相偷瞄一眼都没有。
他不说话,她也很沉得住气,闷着头站着,把头垂得低低的。
“你有什么话要说的,关于那幅赵孟俯的图?”他起身。
“那图确实出自小女子的手笔。”她咬字清晰,平铺直叙的说她该说的话,她知道,这件事的一应细节,不需要她重复,华掌柜应该什么都说了。
要她来,不过就是要她承认,她是始作俑者。
不砌词狡辩,不哭泣求饶,“一幅画需要花你多少时间?”早见过她的聪慧,但没想过她书读得好,居然也擅丹青,是了,他不应该惊讶的,她喜欢看书,譬如《鹿公游踪集》,她喜欢丹青,譬如《山杂图考》,那两本书可在河晏的时候替他排解过时光,她到底会多少东西?每次见面都给他不同的惊喜啊。
他见过她的机智冷静,见过她冷清沉默的性子,甚至很坦白自己的自私,刚刚,又见到了她另外一面,她还有多少面貌是他没看过、不知道的?
“两、三天吧。”她也不是很确定,那几天事多,也只能连夜赶工。
这老爷年纪应该不大吧,声音沙哑缓慢,却意外好听温和,没有她事先以为会有的怒气。
“家中急需用钱吗?”
“世间熙熙皆为利来,人间攘攘皆为利往,对任何一个家庭经济都是大问题,当然,有少数人是不一样的。”
“你官话说得不错。”他突然离题。
房荇心里本来是有气的,把她叫来,让她等了半天不说,这会儿显然是将她的出身摸清楚了吧。
她言不由衷的道了声谢,其实她不应该讶异的。
上辈子的她在京中住过多年,这城里的公子少爷小姐姑娘有几个是简单的,除了从绝对权威培养出来的优越感,以及比普通人还要更加的小心谨慎,细心大胆,才会造就如此的难缠,不靠这些,他们又怎么能在这人心刁钻,唯利是图的庞大复杂环境里求得自己一席之地。
他们若一门心思想做什么事,岂是自己这样的普通人能拦住的。
但是被人家这么清楚的知道底细,心里究竟是不舒服。
她扬眉,抬起晶莹的眸子,本来并不打算失礼的在他脸上逗留的,却终究是无法控制的多看了几眼,青年双肩宽阔,形体修长,少年时充满野性的五官如今沉潜得难以捉摸,明亮的眼睛往后拉长,不言不语的时候形成讥诮的冷漠……他……变了很多,只是,目光依旧比月色寂寞,依旧复杂如斯。
虽然第一次见到他时,她便知道这男人不能小看,但现在看来,她还是小瞧了他。
他果然不是池中物!
“我以为你不会抬起头来看我了。”闻人凌波心里有些欣喜。
“小女子失礼了。”这个人……心里的微愠总算淡了些,方才是她多心了。
第6章(2)
闻人凌波突然觉得好笑,他怎么会觉得她因为认出他来,就会主动与他示好?
十几天的同窗,他早知她对谁都同一副样子,别人看她可爱,来逗她说话,她就扮猪吃老虎的傻笑,至于他这个曾经与她经历过患难的人,她也一视同仁,或许,能看见她真正模样的人只有房时。
那样难以温热的个性,一个女子怎会淡薄得不食人间烟火?明明那么小。
他很小气,一直记得这些,见她对自己没有要相认的表情,也没有问候,心里一时喜怒难辨。很久不见的人,见了面至少要问一下“你最近好吗”这类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