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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宝栾城外的林子里还有薄薄的雾气,叶落未尽的枝头上挂起了凝起的露水,天气越发得凉了起来。
简单用完早膳,日头已是正好。
“主子,您说王妃这个时候回南夜做什么?”断风站在梁墨萧的身后,忍不住出声问道。
梁墨萧没有回话,抱臂立在军帐内,看着帐中的地图。眼睛虽是在面前的图上,心里却是想着,她这个时候应当不是去南夜,只是不知她究竟去哪,也不知送个信来。
林中厮杀声连天,而营帐内一隅安静。
“咦,那只好像是王妃的信鸽。”帐外守着梁墨萧营帐的暗卫忽然说起。
梁墨萧一下子转过身来,大踏步地往外走去,一把掀起帐帘,眼睛一瞬间便捕捉到了那只在空中盘旋的白羽红嘴的鸽子。
谁都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只是下一刻,他的手中已经握着那只鸽子了,并且稳稳地立在了原地。
只是在他看到纸上所写的内容时,仍是不免咬了咬牙——
“家中来信,急需归返。勿念。”
很明显,前面八个字就事论事,一气呵成,而最后两个字分明就是后来添上去的。幸好他不知道琉璃送往梓云宫中的信是如何落笔的,不然非得气死,毕竟寥寥十字怎比过着墨三十字。
不过,她怎么会这么急匆匆地回苍雪?到底发生了何事?这八个字可是一点讯息也没留给他。
山林之中,锦耀大军如汹涌而来的潮水一般逼近,箭簇如比这密密匝匝的山林更加紧促,所过之处惨叫声声,不断有人倒下。
而梓云大营不远处有数座连绵的矮坡,正好能阻住部分锦耀军,即便两方大军势均力敌,可这一战不论是谁都不免有些吃力。
当日也不知连塞帝君送来的信中写了什么,可傲靳的情绪却切切实实地被安抚了下来,一致对外后,锦耀大军在其原先严谨行军的基础上,更添了一股肃杀的气息。
替补军随时准备,一旦有人倒下,立刻便上前补上。
没有多少时间,山林之中便被鲜血浸染,在阳光下透着烈烈的鲜红。两边战鼓擂得奇响,犹如声声旱雷,和着马蹄声,震得大地都剧烈颤动起来。
犀牛号角嘹亮而激昂,战鼓声声低沉而肃杀,此起彼伏,激起所有人的斗志。
从清晨到午后,锦耀军的第一次攻击才退去。
从始至终,梁墨萧都镇定自若,没有出面,因为他知道,如今还不是时候,以锦耀军这样的战术,连自家大营都靠近不了。
未及傍晚,锦耀军又发起了第二次攻击。
连续三日都是如此情形,锦耀大军几乎不停歇地轮番攻击,看他们的攻势,显然是不打算长久作战,像是要消耗梓云大军的力气一般,可梓云军人数众多,加之沈竟桓的领军能力也极强,所以应付起来尚且绰绰有余。
琉璃人虽然一直在赶路途中,可各方战报却如雪片一般飞入了这姑且宽敞的车厢之内,矮几上,车板上已经堆积如山,因是在赶路,反而不必受到任何外力的影响,她更能集中精力处理正事。
一上午,她便将车中堆积的密折全部细细看完。
重华城方面,虽说梁北夙的首战打得极为漂亮,可小小一座云城却始终久攻不下,他很聪明,学东西也很快,但这个时候仍免不了体现出他军事方面的短板来,毕竟不是受过严格的训练,而战况却瞬息万变,无法及时作出应对,便没有那么容易拿捏。
不过,琉璃本也没有打算让他快速攻下云城,所以可以暂缓。
宏奉城这边,反倒成了最不需要担心的一边,沈洛先是消耗凉塞联军的体力,再是消耗他们的粮草,最后挫光他们的锐气,竟是已经开始率军出城与他们正面相击了。
看来,过不了多久,夏凉的边城潍城怕是就要保不住了。
琉璃手指敲着矮几,唇角悠悠勾起,这沈洛,分明是不打算只守钻奉城那么简单,而是要剑指凉都了,看来他是准备奉行“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了,不过她,会全力支持他的做法。
宝栾城方面,因不是险要之地,地势平缓许多,若是大军压来,守城并不易,而他们本就不是为了守城,此时以死守的方式,也是权宜之计,如今已经守了大半个多月,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战况十分惨烈,但他们心里都有个底,其实轻松很多。
这本就是一场硬仗,死守是前期最好的法子,至于之后,她相信梁墨萧会有应对之策。
短短数月时间里,列国风云变幻莫测。
而琉璃,已经即将到达那天下唯一的清静之地——苍雪。
“少主,族中来信。”忍冬话音落,已经从外面塞进一封信来。
虽说封壳之上描绘的是同样繁复的图腾,可细微之处仍是有所不同,只一眼,琉璃便看出了,这封信是族主寄来的。
终于来信了,琉璃手指顿住,然后快速地拆开信件,结果里面只有两个字——“速归”。
她瞳孔微微一缩,这还是她第一次收到夏翾慈催她回族的信,很明显有问题。
即便纸上只留了两个字,她还是又细细地看了一遍,细心地发现,这笔迹在形态和技法上与夏翾慈所写的并无不同,细小的习惯亦毫无二致,是族主亲笔手书无疑,可明显在气势与力道上远远不同于往日。
怎么会这样?像是拿不住笔了一般。
琉璃想起了上一次回族,特意请沉鸢回来诊断夏翾慈的病症,由他口中可见,情形并不容乐观,莫非此次病情又加重了?
琉璃面色微寒,对着外头说道,“着人去寻沉鸢,不论他此时在做什么,命他速速回族。”
听她如此语气,忍冬便知,苍雪中定是出事了,且是大事,本就不敢有所怠慢的行速,此时更快上了一分。
刚出了北垠城,微亮的空中,便迎来了一场飘落的纯白,如同展开一轴画卷,不着浓墨,淡淡的灰白,描绘着静谧和谐的飞雪漫天。
车前的铃铛,叮铃作响,竟似古韵悠悠,谱写一曲安逸的愉悦,萦绕在山间,飞舞在空中,化作飘雪舞动在远山之下。
路旁一排排树木上装点了满树银花,便是叶落而尽的枝头,也垂下了条条玲珑剔透的银枝,马车飞驰而过,马蹄震颤的响动,蹬落了树上一片雪霰,漱漱而下。
不过越往北行,吹来的北风便越发凛冽,在白皑皑的雪地里,发出尖厉刺耳的呼啸,这哪是寻常的归路,若是常人,在此根本无法前行一步,尤其是四周浓雾的笼罩,茫茫而无着眼点,一不小心便会雪盲。
琉璃稍稍撩开帘子一角,便是猛地灌进一股冷风,她神情平静,连裹紧斗篷的动作也看不出一丝情绪,仿佛这一刻,她已经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苍雪少族主。
由北向南,从北垠城赶往宝栾,便是日行千里的宝马,用尽全力赶路,也要跑死个几匹。等赶到梓云大营时,已是丑时鸡鸣。
梁墨萧这几日因琉璃的事,担忧得一直休息不好,所以帐外只是一个人影的晃动,他便醒了。
“主子,属下们跟丢了王妃。”前来的暗卫一脸惶恐地跪在他面前,自知此事的严重性。
“跟丢了?你们那么多人居然跟丢了一辆马车?”梁墨萧的目光缓缓落在那暗卫身上,什么也未做,便是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山一般向前压去,过了半晌,他想起一个可能,神情冷淡道,“是她故意甩掉的你们?”
暗卫面色又是一白,但嘴上仍是利索地回道,“不是,王妃的马车只是照常行进,并没有刻意甩掉属下,只是属下们跟出北垠城,马车明明还在眼前,下一刻就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又出现了,然后又不见了……”
说这话的人一副见鬼的模样,因为连他自己都觉得说这一番话有多荒唐,可不论梁墨萧信不信,事实确是如此。
梁墨萧倒是并没有怀疑他的话,因为琉璃前去的地方乃是苍雪,发生任何匪夷所思的事情,他都觉得有可能,且前往苍雪的路如果这么容易被人跟踪的话,那才更奇怪不是吗?
“北垠城吗?”他喃喃了一句。
原来这苍雪便在南夜以北,那可是极北严寒之地,峰峦之间常年云雾缭绕,山顶积雪终年不化,便与岳麋峰颠一般,如果没有高深的内力相护,只怕常人便是什么也不做,就在那里待上一刻钟都忍受不得。
看来这苍雪果真如传闻中的那般神秘,即便你明知入口在何处,非我族类,也进不去族中。
罢了,他又不是要窥视苍雪的秘密,既然连他的暗卫都无法追随的地方,可见其他人若是想要伤她也是不能,只要她安全便好。
他垂下眼,淡淡道,“你们便守在北垠城中等,待看到王妃的车驾再次出现,继续暗中保护。”
暗卫立即领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