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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内的东厢房,烛火通明,季星阑坐在软垫上,埋首对着桌子上的一盘盘精致素菜,不停地往嘴里扒拉着,而她的对面,身披袈裟,面相异常俊美的年轻男子,手指滚动着佛珠,静静的打坐,面对如此大的动静,他的眸子至此从未睁开过。
解决完最后一盘白菜豆腐,季星阑打了一个饱嗝,从袖子里掏出一卷黄色的卷轴放在桌子上,然后躺在一边揉着撑饱的肚子。
“你还是决定了!”了空缓缓的睁开眸子,扫向那个不知文雅为何物的女子,启唇道。
季星阑撇过头,视线正好对上那双眸子,即使他们已经相识多年,即使隔三差五的她都会来到这里,可每一次见面,她都会被他惊艳到。
眉如墨画,面如桃瓣,肤如白雪,惊为天人,难以想象,神秘的只活在传闻中的了空大师,居然生的一副如此绝色的皮囊,然而这一切都不及他眸间的万分之一,只是一个睁眼,周围万物便失去了颜色。
很难形容这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乌黑而又温如吞水,瞳眸清澈分明,浅浅的如同白玉般明亮透彻,那双眼睛包含了太多,仿佛世间万物一切他都能看透了般,而当他看你的时候,霎时你的心灵有种被净化了的感觉,宛如置身在山水之间。
季星阑暗道一声“妖孽”,怪不得每次她来找了空的时候,他身边那个叫万生的小沙弥,总用一种防贼的眼光盯着她,生怕她会把他师父给吃了。
真是的,她是那种在美色面前控制不住的人吗,作为即将流传千古的女丞相,她的人品还是很有保证滴!
“我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收回了视线,季星阑摊了摊双手,装着一股很无奈的样子。
“当一件事变成了天下大事之时,凡天下人都无法置身世外,不管他是否愿意。这听起来更像是个优雅的借口。”
季阑星直起了身子,她盯着桌子上跳跃的烛火,烛光忽明忽暗,看不透她的表情,“过去事已过去了,未来不必预思量。只今只道只今句,梅子熟时栀子香。佛者无心,它渡不了我。”
了空转动佛珠的手指一顿,自动地摒弃了她后半句的瞎扯,幽幽地开口道,“事无可抵,则深隐而待时,时育可抵,则为之谋。相比而言,我更相信这句话。”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这点不好,哎!”被人拆穿了意图,季星阑丝毫不觉尴尬,她往后一躺,对着房梁不要脸地发出一声叹息。
他了解她,也看透了她,或许是一个月前他和谢道言的偶然相遇,也或许更早,他便猜到了她的计划。
回到自家小院,已是一更天,季星阑抱着一筐瓜果蔬菜,摇椅晃地跨进了阿度的屋子。
“为师这一去简直收获颇丰啊,那些型尚一听为师被封为了丞相,一个个都争相地祝贺为师,就连万生都送了为师一根萝卜。”季星阑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她连茶都没来的及喝,举着那根萝卜,噼里啪啦地开始讲述着自己的丰功伟绩以及别人对她的崇拜之情。
那样子十分自豪,丝毫没有意识到框子里的东西,其实是她坑蒙拐骗,以及威逼利诱得来的,就连万生的那根萝卜也是她拿了了空美色威胁才得来的。
此时的阿度正在坐在床上为季星阑缝制着一套新衣服,当她听完自己师父那一番慷慨激昂的话后,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衣服,默默地给收了起来。
她家师父不要脸归不要脸,但还是很有用的,这不,之后几天的饭菜给解决了。
连灌了几杯茶季星阑才起身回去,走到门口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她转过头对阿度吩咐道“对了,阿度,明天把那只鸡烤了,庆祝为师的升迁之喜。”
“哦,师父,有件事忘记告诉你了,那只鸡没了。”阿度抬头极为冷静地说了一句。
“没了?怎么可能?我在它脚上足足栓了三根绳子,它跑不了的。”显然,季星阑没听懂那句“没了” 的含义。
“ 不是跑了。”阿度摇了摇头,随后说了句让季星阑五雷轰顶,心如刀绞的话。
“晚上我给炖了,然后做了鸡丝粥和大家一起吃了。”
“什么!”屋内传出一声凄嚎,屋外一排乌鸦惊的四处飞散,护在外面的禁军们掏了掏耳朵,心道,这位新丞相功力实在太高不是他等可以匹敌的。
季星阑脚下一个踉跄,她张大了眼睛,颤抖着伸出了手指,不敢相信地道,“你把那只鸡给炖了!做了鸡丝粥还和他们一起吃的!”
“对啊。”阿度点点头,一脸的懵相,不知道师父为何这么惊讶。
季星阑只感觉一阵的天旋地转,那只野鸡可是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并加上人品保证才从了空那里骗来的,拿回来时她都没舍得吃,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就想让它多长几斤肉,可怜到最后她连鸡屁股都没尝到,就被这个蠢弟子给宰了。
“明天……把礼记……抄写十遍。”
“哦,师父,那明天我是不是不用做菜了。”反观阿度,被罚了之后完全没有毫无沮丧,甚至还有点高兴万分。
“………”
季星阑捂胸而去,遇到一个心大的弟子有气也没法出。
想着那只肥膘膘的野鸡,季星阑郁闷的一夜无眠。
第二天,阿度给季星阑打水洗漱时,看见对方眼圈下顶着两团乌青,小脸一板,操心道,“师父,你是不是昨晚又看了一夜的书啊?弟子不是说过,熬夜对身体不好,你现在还年轻感觉不到什么,等年纪大了不舒服时就晚了。”
闻言,季星阑擦脸的动作一顿,露出两只青眼圈,幽幽地看向门外的天空,饱含泪珠,不孝啊!
赶制的官服如约的在第二天送来过来,然而一并送过来的还有一条她怎么也不愿听到的消息。
谢老丞相于昨夜子时卒了。
国失肱骨,举国哀悼。
皇帝悲痛,亲自写了悼词,下令全国禁乐宴一年。
皇帝薨逝,禁乐宴也不过是三年,可想而知,对这位为西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丞相来说,已是莫大的尊荣。
原先的丞相府而今的谢府入眼是一片白色,悲伤与哭泣充满了整座院子,门外,季星阑一身缟素站在青石阶上,抬头定定地看着上方的匾额。
小厮看见来人,长声一唱,“丞相到。”
不出一会儿,以谢家长子为领头的朝廷官员,谢家后人匆匆地走了出来,纷纷拜道“参见丞相。”
圣旨已下,众人皆对这位才华横溢,声名在外,老丞相力荐,西越第一任女丞相抱以好奇的态度,谢家之人还好,尤其是那些年纪稍长,官职稍高的老油条,看见真人原来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娃娃之后,那行礼的态度要多敷衍就有多敷衍。
季星阑将这些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她并没有生气,有的也只是深深的压力。
未经科举,横空出世,没有什么丰功伟绩,而且还是个女子,有些人不服是正常的。
“各位同僚不必多礼。”季星阑抬手回了半礼,她本身就不是一个束缚于规矩的人加之江湖行走久了,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番气势。
“忽闻论严卒逝,悲痛欲绝,还请谢大人引路。”论严是谢道言的字,而今这世上能与谢老丞相以字辈相称的已经不多,季星阑这句话在无形中给自己的身份又往上提了提。
而旁边的人听到这句话,则想起之前有关于新丞相的才名,以及她与谢老臣相乃是知己至交,眼神之中添了几丝恭敬之意。
灵堂设置在正中的大厅内,偌大的黑色奠字下,谢老丞相的灵位与棺椁分别安置在厅内,季星阑上前从旁边家奴手中接过三炷香,点燃,插入焚炉内。
做完这些,她往后稍退一步屈膝跪地,认真而又有力地将振动礼行完,她的神情原就有些憔悴,这再加上悲伤之情,更是令人动容。
谢家长子谢莫仪撇过头,擦了两把泪,之后他上前将季星阑扶了起来,哽着声安慰道,“丞相大人不必太过悲伤,家父这也算是喜丧,而且家父离开时,是面含笑容的,他没有遗憾。”
一语成谶,昨天离开时她还对他说不想听到府里的人突然来找她的消息,可哪知,只隔了一晚,便是天人永别,她失去了一位知己,一位挚友。
一个月前的相遇是她预谋的,而相知相交却是真挚的,忆昔日那个笑容和蔼,眸间算计的老狐狸再也无法相见,而她再也听不到那个老头笑眯眯地对她说,恪之,来,我们杀一局。
“丞相大人,家父离去时留有东西让下官转交给大人,大人请随下官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