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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卫枢也听到寝殿里可怕的痛呼声,她忽然对做女人产生了一种恐惧,想起自己还是一个年幼孩童时,父亲抚摸自己的头发,说出的遗憾。
卢郅隆怳惘已极,手中捧着药盒,进退不是,卫枢眼中浮现出的淡漠和疏离是神情,仿佛无端刮起一阵阴冷的飓风,让人从头冷到脚。热辣辣的太阳光一照,不由得让人打了个寒颤。
“为什么?”卢郅隆不是促狭之人,却也不愿意白白受人抢白,索性问道:“寡人真的那么不堪吗?”
“不堪之世,必待不堪之人,”卫枢道:“您是王,王的情感不应该写在脸上。”
卢郅隆不知卫枢为什么忽然冒出如此赫然之词:“什么意思。”
卫枢波澜不惊的徐徐说道:“你是王,你的一举一动都牵涉着诸多势力的心弦,您可以爱王后,但不能写在脸上。王后是不争之人,这种人堪当母仪天下,但也容易成为众矢之的。不争即是大争,这个道理您不会不明白吧?您可以爱王后,但不可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保护她。”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卢郅猛然逼视着卫枢的眼睛,仿佛拼尽全力看清一潭深水底下的碎石。
卫枢有意无意的抚抚袖口上精致紧密的平金织,颔首撇撇周遭:“如果您真的想保护王后,还是尽量做个不堪之人为好,在如此杂乱的人心中纵横,您可千万别把自己当圣人。”卫枢目光看似随意的向宫外的娇花细柳中瞥了一眼:“小心后院着火。”
周遭无人,卢郅隆一把握住卫枢的手腕,低声问道:“你说的是谁?”
卫枢傲然抽回手腕:“我只是按照以往的经验随口说说罢了,我又没在你大内之中安插眼线。”
卢郅隆叹了口气:“寡人这会儿巴不得你有眼线在宫里。”
屋外已经热得如同蒸笼,房间里也是闷得人上不来气儿,元纾咬着一段锦帕,喉咙已经哭喊的干涩难忍,她已经挣扎了近三个时辰,腹中的孩子,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嬷嬷,孤的孩子。”
收生嬷嬷将一块块带血的柔软的棉布投在热水中,她的额头上也满是大汗:“王后,您倒是使劲儿啊,您不是劲儿,这胎儿不动地方。”
“啊C痛。”元纾仿佛一盏熬干了油的枯灯,用最后的力气,吃力的挣扎。
哐啷一声,殿门打开,一个收生嬷嬷蹒跚着跑了出来。连滚带爬的扑倒卢郅隆脚下,她肥壮的手上满是血迹:“陛下,奴婢有罪,奴婢该死,实在是要不行了,王后她怕是挺不住了。”
“吃过药了没有?”卫枢问道。
“方才晕厥醒来,王后吃了一颗,这会儿又不成了,只是不知那药的药量该如何控制。”
“三颗为限。”
那收生嬷嬷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卫枢只觉得心里很累,累的不想说话,累的不想呼吸,不知这种颓丧的心绪从何而来,只是望着眼前这个男人,忽然很想逃避。
“臣告辞了。”卫枢一拱手,面无表情,转过身去,头上雪白发带被风微微带起。
“卫枢!”卢郅脉然叫住她:“你别走。”
“陛下还有什么事要吩咐?”或许是在宫中的缘故,那种寡淡的近乎无情的冷漠又一次在卫枢脸上呈现出来,卢郅隆也察觉到这一异样,微微有些吃惊。
“你再陪寡人待一会吧?”卢郅隆的话原应该是一种命令,话到嘴边,却变成一种祈求。
“臣只是来送药的。”卫枢凝视着卢郅隆的面颊,她能明显感受到卢郅隆内心的那种殷切的期盼和依赖。对于卢郅隆来说,卫枢仿佛是一处可以停泊的安全港湾,所有的真实情感在卫枢面前都不必隐藏,卫枢不仅有城府,而且知心。
“臣还有政务要忙,臣告退。”卫枢转身的一刹那,仿佛终于把自己的心藏进了万重深渊,藏在一个孤寂的没有人烟的地方。
没有人能理解她,包括卢郅隆,这种话要怎么说出口?她毕竟还是一个女人,一个被道德强行束缚的角色,永远在道德和心智中抉择。
卢郅鹿站在原地,站在太阳下的青石路上,站在妻子的宫门口,站在一个离卫枢越来越远的位置。忽然一瞬,卫枢挺住脚步,她意识到,如果连卢郅隆都越来越远,那自己真正就成了孤臣。
忽然听见,宫门口一声撕心裂肺,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的尖叫声,一片沉寂以后,寝殿里传出阵阵悠长绵延的哀戚的哭声,卫枢回过头去,见卢郅隆仰天长叹一声,缓缓地垂下头,背着手走进宫门。
卫枢一个人站在太阳下,心中隐隐的刺痛感,压抑,前所未有的压抑,仿佛要在一瞬间迸发出来。卫枢怔怔的站在巷道上,默然望着空无一人的宫门。
“我为什么要留下,我不能留下,否则我会发疯。我就是在这个时候,亲手杀了自己的妹妹,害死了自己的侄儿。你要我怎样面对,我不可能面对。”卫枢呢喃一阵,只见瑞公公一路小跑奔自己而来。
瑞公公朝自己施了一礼,手中拂尘一扬:“侯爷,陛下让奴才送您出宫。”
卫枢点点头,终于回过神来:“瑞公公,王后她怎么样了?”
“嘿呦,还能怎么样啊 ,”瑞公公叹了口气:“侯爷,您想想,六个月的孩子哪里活得下来啊,不过您的药到真有用,听太医们说,他们从医几十年,都没见过如此管用的保命丹。”
“为什么会忽然就临产了呢?”卫枢心中怀疑,只望着瑞公公。瑞公公会意,细细想了想:“哦,或许是有人做了什么手脚,收生嬷嬷说,那胎儿一生下来,就面上青紫色,说是有人下了毒,就算是足月,孩子也活不了。”
“下毒!?”卫枢一惊,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瑞公公一扶:“侯爷您当心。”
卫枢只觉得天旋地转,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妹妹死去那天,她的孩子也是浑身青紫色。身后万重宫阙,富丽堂皇,烟柳画桥,景致骀荡,而今见了只觉得一阵阵蚀骨的阴风从背后袭来,阴森森的令人惶恐。若说朝堂之上,卫枢是手腕强硬,法不容情,那么后宫之中的哪一位便是狠辣阴毒,卑鄙下作。
卢郅隆抱着崭新襁褓中那个柔弱的胎儿,一个还未齐全的孩子,一个还未睁开眼就永远闭上了眼睛的生命。元纾还虚弱的躺在床上,一团锦绣衬得她无比娇弱。
侍女嬷嬷连同太医们跪了一地,似乎一瞬间,满室都失去了语言的能力,除了低头不语,便是面面相觑。
元纾一直睡着,直到月色侵染了树梢,宫里掌了灯,她才悠然醒来:“陛下。”说着便要挣扎着坐起来,卢郅隆一把将元纾揽在怀里。
“陛下,让妾看看咱们的孩子。”元纾眼中盈盈光亮,虚弱的抬起手来想要接过那软香的襁褓。
“你想要什么?”卢郅隆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不愿让元纾更为伤怀。
元纾疲惫的一笑:“妾想抱抱咱们的孩子,可是妾没有力气。”
“还是不要了,”卢郅隆一手将襁褓递给侍女,一边将元纾裹在柔软的孔雀毛金线鸭绒被里,双手紧紧把元纾抱在怀里。
“陛下,妾想看看孩子。”元纾微微挣一挣,只是卢郅隆把自己箍得太紧,动弹不得。
“纾儿,咱么以后还会再有孩子的,”卢郅隆轻声安慰着元纾,元纾身子一颤,一把抓住卢郅隆的臂膀:“陛下,你说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要看看孩子,我的孩子,让我看看!”
“元纾!”卢郅隆的态度一时变得强硬:“你不要无理取闹。”
“妾,无理取闹?”元纾惶然,仿佛重新认识了卢郅隆,眼前这个从前相敬如宾的丈夫眨眼就变得如此陌生,元纾呆呆的坐在床上,说不出话。
卢郅隆一狠心,甩门而去。
元纾仿佛死了一半,一言不发,侍女呜咽着想扶她躺一会儿,元纾却推开了她,半晌才愣愣的问:“我的孩子是不是死了?”
侍女脸上豆大的泪珠儿扑簌簌的流下来,强忍住点了点头:“王后,陛下不是因为这个生您的气,您还是好好将歇一会吧,身子骨要是垮了,只会让陛下心疼啊。”
一盏盏石台宫灯立在院落里,把青石路照的通明,这条路通向大门口。他选择离开,并不是想伤元纾的心,只是卫枢白天的话实在有理,他不得不顾忌,有时候远离,反而意味着爱的更深沉。
瑞公公引着太医院院首来回话,卢郅隆正站在院子里。
“陛下,侯爷送来的药,臣看过,确实是天下难求的上品,既可以是救命丹,也可以补身子,对王后的症状确实有奇效。”院首望不见卢郅隆的脸色,只好报喜不报忧,尽量说些好听的以保住自己的命。
“寡人知道。”卢郅隆露出一个疲惫的笑。
“只是,下臣罪该万死。王后从此,再也不能生育了。”院首擦擦头上的冷汗,轻声回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