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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二时,方醒猛然从床上坐起,慌张的伸出双手,想要留住脑海中残留的些许景象,却发现指尖荡然一空,原来只是无边幻夜中的一场梦,而矣。
方醒昨晚哭的悲伤,此刻厚重的眼皮下仍布满了深深的愧疚之色,身子稍稍移动,方醒将后背靠在床框上抱膝而坐,望向窗外明明暗暗的灯光,那闪烁的投影打在窗纸上,显得格外恍惚。
林清欢此时该是更加的辗转难寐..
方醒想到此当即抖着心肝肺长出了一口气,只觉满脑子都是嗡嗡的响声,手指募然握紧成拳,连指甲掐在了肉里也没有察觉。
童谣同样难安,被方醒的声响惊动后立即走近坐在她的身边,抬手抚上方醒的后背,瞬间感受到被冷汗沁出的湿意。
“主子常说,但凡事情发生,悔恨多想皆是无益,有事情,解决了便好了。”
“若是杀几人便能解决,就好了..”
方醒幽深的眼瞳竭力想要穿透面前这浓重的夜色,正如她还妄想把控这充满了不可预知的走向,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童谣叹了口气,追想起来,她疑惑的事情甚多,如为什么有关万绍芝,为什么会是长公主,为什么苏侯爷又那般..可她只能影影绰绰的揣想,且完全找不着北。
“对了主子,林二主动回了林府..咱们的人盯着,不会出什么事的。”
“恩。”
方醒听到林二这两个字,便就觉得有条鞭子猛地一下照着她的心口抽过,童谣懊恼的按了按自个的额头,细听方醒带着颤抖的喘息声,眼圈一红,续起了盈盈泪水。
“主子别急,侯爷昨个说不让杀,没说今天也不能杀,实在不能杀,咱们也能让她生不如死..”
“恩。”
童谣如此啼笑皆非的主意倒让方醒嗒然若失,一想到童谣隐忍着就要落下泪来的可爱憨态,方醒适才心中的痛楚缓和了许多,良久,脸上浮现出阴鸷的笑容,谁说,她就不是如此想的呢。
东方未明,苏家的饭桌上不见了方醒,原是她天刚拂晓就进了宫,太后召她觐见的旨意来的极快,好似如果慢上个一时半刻,便就有人的性命不保了..
方醒走在长廊上,随着朝阳的东升整个皇城都跟着亮堂了起来,今日的天气很好,明净的青空好到足以让人忘了昨儿的漫天风雨,世事亦是如此,或许痛不欲生,或许刻骨难捱,可是随着周而复始的无止轮回,又能留的下多少痕迹。
刚一靠近寝殿,方醒便听到了太后的叹息之声,自然,她来要听的也就是这些,面色不过淡淡的等着嬷嬷礼毕,将她领到屋内然后去泡茶。
“见过太后,太后万安。”
“快起来,坐这里..”
方醒一如往常的模样,礼数周到,对于面有难色的太后视若无睹,只顺着她的手势安坐着,今日方醒就要故意变得很笨,哪怕太后吐出老血来,她连眼皮都不会眨巴一下。
寝殿一阵沉默,嬷嬷奉上了茶水,倒还替太后开了话头,太后不大自然的说起长公主往日是如何在她面前提及方醒,诸如一些不爱饮茶的个人习惯..方醒或只笑不答,或随声附和,太后的脸色很快便挂不住了。
殿内再度沉默,太后往身后立起来的软枕上重重的一靠,只觉太阳穴都在隐隐发疼,望着方醒莹白如玉的侧颜上,这张脸,让她觉得无比的熟悉..
“方醒。”
“是。”
方醒转过脸,一瞬不瞬的直视着太后,一双璨如明月的眸子直看得人心里发寒,太后眼角那久历风雨所留下的刻纹微微颤动,却未曾移开注视着方醒的双目。
“方醒,皇儿她恣意惯了,虽说比你年长许多,她的心机却远不如常人,近来哀家与皇上商讨让她和亲一事,便就触到了她的逆鳞,才行事越发乖张有悖,方醒..皇儿也是气哀家同皇上偏宠你,那你能不能看在哀家及皇上的薄面上,将此事不记!”
“好。”
方醒听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嘴上全然应下,眼底却是完全相反的意思,这算什么,又凭什么!长公主一时不得意,便要他人都跟着难受,这些个净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人,长公主居然也会一样..
“你要知道,她是长公主,你不谅宥她,难道要搅的皇室不安吗?”
“方醒不敢。”
太后不免凄然一笑 ,仍是不信,方醒对此憎恶的情绪就不加掩饰的飘荡在眉眼间,太后看得出,她亦没有拿出至高无上的权位厉声要求方醒如何,其实也是吃准了方醒的性子而已。
“方醒,哀家终期于尽,你就不能念及哀家这最后的一点日子,让哀家安心?”
“太后千岁。”
太后说的凄怆无比,颤颤巍巍的伸出手还真挺像那么回事,方醒配合的走了过去,半跪着身子回握住太后的手掌,视线与榻上坐着的太后齐平,本是一面看似亲和一面看似敬爱的动作,却莫名冷意渐生。
“方醒,你若非要皇儿偿还,哀家是她的生母,亦有管教无方之责,纵然拿命相抵,尽管拿哀家的命去,哀家岁数大了,真正念着哀家的人不多,能还皇儿的债,解你的气,不动荡朝野,岂不妙哉。”
“太后,方醒不敢,还请太后安心..”
方醒同太后的目光相撞,是精明与精明,强悍与强悍的两股较量,无法相容,无法调和,片晌..却是方醒木然垂下了眼睑,难得的避开了目光。
“你与皇儿,都是哀家的掌心肉..有你这话,哀家放心!”
“是,还请太后安养圣体,方醒告退。”
方醒起身兴辞,在转过身的同时脸上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暗笑,自顾自的朝殿门走去,原本气氛状似有所缓和,可就在这时候,太后又突然叫住了她。
“方醒,若你外祖父知晓此事,定比哀家激烈百倍,哪日你不顾后果的行事,伤的,必不止哀家一人!”
“谢太后教诲。”
方醒顿了一顿,猝然折断了小指的指甲,却似乎毫无察觉,费力的压制下喉间的翻涌,好似用光了周身的力气,艰难迈步而出,方醒的目光之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
月色为院中垂顺的花枝蒙上一层朦胧的银光,凉风徐徐吹过衣衫,长公主正倚在打开的窗框边上,凝视着上方微弱的星夜,她的面容弧线优美,脖颈纤细,一点看不出岁月有在她身上经过的痕迹,恰如一朵白玉堂花在暗夜中静静开放的姿态。
方醒远远望着对方凝重的面容,很难想象长公主这人会凭心情好坏去筹谋那样的一件肮脏事,这么想着,方醒的眼神也就变得冷漠了起来,飞身从树上跃下,犹如鬼魅般惊人的速度,转眼之间,人已经稳稳当当的落在了长公主的视线之中。
长公主随即也看到了方醒,她就静静的从不远处踏月而来,身上穿着鸦青色的广袖罗衫,未曾挽髻,只是松松的垂着长发,素白的面容一如这冷淡的月光,正像长公主端详许久的目光一般,方醒正也深深的望着长公主。
微凉的夜风吹起方醒的群袂,她漆黑的眼眸与长公主一窗之隔,不带丝毫哀伤,长公主感受着方醒从骨头里所散发出的寒气,脸上神情未动分毫,不过含笑而立。
“听闻今早万绍芝的尸首送回了西北。”
“不听话的东西,留她作什么。”
长公主的语气中带着十足的讽嘲,方醒惊觉她撕下伪装后的模样,有的不止是少了平日里的亲近,是这份视人命如草芥的傲然冷漠,全然陌生,符合及了她的身份。
“我还是想问,为何。”
“呵..与母后说的相差无几。”
长公主右肘撑在窗台上,脸上透着不然,这是她从心底里不曾对林清欢和万绍芝的经历所感到愧疚的模样,记得也是这样一个月色,方醒宰了一伙对她图谋的暴匪,长公主当时就知道,恐怕她这一生都甩不开那一张犹如烙印在脑海里般的鲜红容颜。
“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你怎么不去问问苏侯爷,看他怎么说,方醒..你怎么会是他苏家的外孙女!”
长公主突然立直了身子,一字一句低沉且清晰的回着,原来她比方醒要高一些,以至于眼下长公主自然而然的是一种俯视的姿态,尽显尊者之威,这理由没什么道理,方醒暂时不懂。
可就为了什么恩怨?昔日的情分,为长者的尊荣,长公主便都不要了?方醒会怀疑到长公主,是因她既然做了却做得不够绝,原是因为她尚存的一丝好意才致怀疑,是多么的可笑。
是方醒忘了,长公主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而是那高高在上的权位。也是方醒不曾注意,这女子亦长了一张盛气凌人的脸,眼眸同样比淬了毒的刀子更阴狠毒辣。
长公主大概直至杀了万绍芝,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利用了一个怎样的人,入骨桃花雾,轩辕皇室才有的禁药..
“方醒,不管你信与不信, 听我一言,在皇城中人人都在参演各自的一场戏,你我今日实非我所愿,望你记得,旧缘渐去,新缘莫结..”
“那长公主也听我一言,明日就到金銮殿请旨和亲之事,离开古苍,永远永远!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方醒如今对长公主是深恶痛绝,可待将来想及,才知道她二人此生这最后一句话,是多么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