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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看过儿子的小说《京华故梦》,知道他为了沈月眉,连罗娅这样的女孩子都不愿意娶,眼看着儿子一年一年长大,周围人家的儿子早已结婚成家,陈振中的远房表弟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做母亲的希望儿子可以幸福,偏生这个儿子性子太轴,对那个沈月眉始终念念不忘。
只得求助算命先生,算命先生掐指一算,说女子虽已归西,可月老的红线并未断,先把这女子的照片和儿子的相片用红绳系起来,从中烧断,九九八十一天后,这段因缘就算彻底了结了。因此,沈月眉的相貌,陈母并不陌生,现而今,眼前的女子,虽然不再是照片上的学生装,模样可是没怎么变化,这么漂亮的姑娘,尤其那双月芽眼,不难辨认出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陈振中哪里知道这一段典故,只见陈母找来了沈月眉的照片,不禁大吃一惊,问道:“妈,都这么多年了,您怎么还留着她的相片?”
陈母嗫嚅道:“你当初说看不上罗娅,我知道你还想着这女孩儿,因此格外留心,小说出版后,我就夹在书里放着。”
陈振中眼见一切都瞒不住了,他决定实话实说,他觉得他和沈月眉的艰难爱情,就是铁石心肠也难以不为之动容,好不容易没有了一切阻碍,难道最亲的家人还要横加干涉吗?
想定了,陈振中镇定下来,平稳地说道:“没错,她就是沈月眉,我们认识很久了,那年我回家时就打算要娶她了。”
陈母诧异道:“她不是已经……”她咽下那句“死了吗?”
陈振中会意,他说道:“眉儿没有死,这是个误会,是记者弄错了,我后来在上海找到了她,才知道,那年,吴将军兵败后,她逃了出来,到了上海。”
陈母松了一口气,说道:“那敢情好,合该你们两人有缘。”
得到母亲的赞同,陈振中很开心,他对沈月眉笑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陈老爷含着旱烟杆,问道:“沈小姐,上海那样复杂的地方,你一个女孩子是怎么生活的?”
沈月眉揣摩他的意思,或许是担心她在上海堕落风尘,老爷子总是爱把上海这个开放的大都会想象成风花雪月之所,更何况,她长得那么漂亮。
陈振中看了一眼沈月眉,着急说道:“生活,肯定是挺难的,不过,找一份工作还是可能的,有些丝绸厂面粉厂,都招女工,眉儿念过书,至少,至少可以教孝子读书。”
陈老爷明察秋毫,他拿起烟杆敲了敲椅子,说道:“振中,你哄得了你母亲,但是你的眼睛骗不了我。”
陈振中脸红,嗫嚅着说道:“我说的是真的,我,找到月眉时,她生活得很艰苦,可,还是一直坚持着。”
“艰苦,我也很艰苦过,当我把生意做大后,有人问我,在最艰苦的时候想过放弃吗?”陈老爷冷笑一声,“放弃?这些人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人总要活着,你能放弃生存吗?”
陈振中见危机已过,正要兴奋地附和,陈老爷忽然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说道:“我人是老了,眼睛还不拙,沈小姐这漂亮时髦的衣服,耳朵上的蓝宝石耳环似乎也价格不菲,振中,都是你在报社挣的那点钱买来的?”
屋里顿时冷起来,陈振中和沈月眉相视一眼,他们可以说是当初离开吴府时的旧物,可谎言似乎太多了,欲盖弥彰,两人都倦了。陈母也低头不做声,放下茶杯的声音格外清脆,大家都屏息凝神之际,瑶儿忽然开口道:“爸妈,你们就答应了吧,他们的爱情是多么感人啊,大哥的小说我看一遍哭一遍。小冬姐为了大哥受了那么多苦,对了,冬姐,小说里没有写,你快告诉我,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又怎么去的上海?”
瑶儿的前半席话把陈振中和沈月眉两人送入天堂,后半席话随即把两人打入地狱,连个喘气的机会都没有。
沈月眉和陈振中无言以对。
半晌,沈月眉开口道:“一个谎言要用一堆谎言来掩盖。”她看向陈振中,说道:“振中,把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们吧,他们是你的亲人,我们不该对他们有所隐瞒。”
“什么,你嫁过两次了?”陈母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她年轻时是个美人,现在身体日渐发福,已经出现了双下巴,这会儿因为惊诧叠加成三四个,随着她猛然站起,身后的椅子应声倒地,她张嘴结舌地站着,“难不成又是被迫的?”
沈月眉听出了陈母的质疑,也看出了陈父眼底的质疑,为什么这类的事情总是被你遇到,你究竟是水性杨花还是红颜祸水?那个父母愿意自己心爱的儿子娶一个历史如此复杂的女人?
陈老爷权威地发话道:“振中,你先把客人安顿下,我叫阿荣收拾两间上好的房间出来,沈小姐千里迢迢而来,舟车劳顿,先好好休息吧。”
陈振中抬起一直低着的头,他知父亲不中意沈月眉,嫌弃她不清白的历史,他站起来力图申辩,勉力一搏希冀父亲回心转意:“父亲——”
然而,他刚一开口就被父亲打断,父亲权威地伸出一只手,铁掌一般,示意他不要再说了,他拄着手杖离去,对身后的儿子说道:“让我好好想一想。”
陈振中知道自己与沈月眉的事情很渺茫,心里又升腾起一丝希望,希望父亲这边还有回旋的余地。其实,经历过民主与自由思想的洗礼,年轻人的婚姻大事可以不由父母做主,不过,谁愿意父母不开心呢,陈振中又是个孝子,又是个完美的男朋友,既不愿意家人不开心,也不愿意沈月眉不开心,总想着能两全其美。
陈振中安顿好沈月眉,派人去接沈大妈过来。沈月眉内心愧疚,觉得委屈了振中,说道:“对不起,我是不是不该说?”
陈振中安慰她道:“没事的,你别多想,这一切不是你的错,他们会谅解我们的。”
沈月眉看着陈振中坚定的眼神,心中感动,她喃喃道:“我真是个祸害,一来就害你与家人闹不和……”
陈振中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你看,你就是太敏感了,想得太多了,我父母不是说考虑看看嘛,现在都民国了,人们的观念改变了许多。这样,你先休息,我现在就去找他们,跟他们好好谈一谈,母亲最疼我,一定会体谅我的,我去说服父亲,眉儿,对我们的未来有信心一点。”
陈振中拉过沈月眉的手放在胸口,沈月眉心里踏实了许多,她喜欢陈振中在身边的感觉,她什么都不用操心,什么都不必害怕,只需要把手交到他宽厚温暖的大手中,他会带着她一起走,走过的地方,到处繁花似锦。
宽敞的卧室里,陈老爷拄着手杖在桌边坐下,手杖使劲敲击地面,气得胡子乱颤,恨恨地说道:“振中实在太不像话了,这么多年了,他找个什么样的不好,偏偏找来这么一个败坏门风有辱门楣的女人!都是你惯的,他要真娶了那个女人,我死了都没有颜面进祖坟,不肖的子孙!”
陈母是女人,心肠慈悲,说道:“哎呦,我说老头子,现在世道变了,你那老思想这些年轻人都听不进去啦!再说了,那姑娘是个好姑娘,可怜见的,她以前为了振中真是吃了不少苦,关键是这姑娘对咱们振中真是一颗心地好!”
陈老爷气急败坏地敲着拐杖,说道:“如今你还说出这番话来,都是你的错,从小把他娇惯坏了,恣意妄为!我绝对不同意,振中不能娶一个有夫之妇,还,还嫁过两次!你也是傻,振中被那女人迷住了,你也被她迷住了吗,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你怎么知道这女人不是自愿的,这里面是非曲折谁说得清楚,一到上海就嫁给了前任丈夫的副官,谁知道当初是不是早已暗度陈仓?咱们小家小业,你哪里知道那深似海的侯门大户,主仆*,大少爷和小姨太太搞到一起的,比比皆是,谁知这女子的本性如何,即便本性善良,在那大户人家里呆久了,也难免染上些*……”
站在门外的陈振中,气得浑身乱颤,他猛地推开门,脸红脖子粗地想要和父亲理论,辩白沈月眉绝不是那样的人,他受不了自己最亲的人侮辱自己最爱的女人,可是面对父亲,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的喉咙处无法发声,渐渐地,发热的大脑渐渐冷静下来,他找到了报复父亲此番话的最佳方案。
他铁青着脸来到客房,拉着沈月眉一路来到父母的卧室,沈月眉从未见他脸色如此难看,她轻声问他发生了什么,陈振中只是牵着她的手一直往前走,始终一言不发。
他带着沈月眉来到父母面前,肆无忌惮地在老古董父亲的面前,紧紧牵着沈月眉的手,他跪在地上,说道:“爸,您真是太强硬了,每次家里人稍有不顺您的意思,您便说,你给我闭嘴,听我把话说完。您知道您这样强势,别人有多么压抑吗?我和妈知道您在外面辛苦,体谅您,这并不代表我们心里没有看法。不过,父亲,不幸的是,您的强硬和倔强,一点不少的遗传给了我。小时候,我很佩服您的认真,认定的事情便会用心努力坚持到底,这一点,我也一样。”
他看着沈月眉,说道:“爸妈,这是今生唯一可以与我共度一生的姑娘,就算你们不同意,我也要娶她,除了她我谁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