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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标慌忙使劲往回拖他,说:“杨老师,去不得,去不得,我爷爷是肺结核,染人的病!”
杨陆顺猛地顿住了脚步,触电般松开了杨小标的手,他也不敢胡乱接触肺结核病人,肺结核旧社会叫痨病,属于不治之症,以前鲁迅先生《药》一文里的“人血馒头”,就是用来治痨病的土单方,其实是刽子手借此骗取钱财。.解放后,医疗条件大为改善,肺结核等许多烈性传染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而且78年后,肺结核病、血吸虫病等都属于免费治疗。
杨小标似乎早就习惯了,说:“杨老师,我听了医生的话,有两年没跟我爷爷接触了,他住一间屋,我住另一间,中间还隔了堂屋的。”
杨陆顺心里窘迫了一下,重新拉着杨小标的手说:“杨小标,我刚才不是故意的,还请你别介意。带我进屋看看吧?”
杨小标木然地说:“不要去看了,医生说尽量不要进去,免得传染。我去拿把椅子给您坐吧。”说着甩开杨陆顺的手。
杨陆顺跟在他后面进了屋,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味,有药气、霉气、湿气......各种气味混在一起,呛得杨陆顺直想咳嗽。屋子被烟火熏得乌漆油黑,堂屋里没有一件齐全的家什,四处散乱地堆放着一些农具、椅子板凳和蔬菜,东头的屋子门紧闭着,里面传出阵阵喘气和咳嗽声,显得阴森恐怖,杨陆顺不禁倒退一步,身后杨小标冷冷地说:“我爷爷就住那间,我住西头的屋。”
杨陆顺回头看了杨小标一眼,男孩瘦黑的脸上没有表情,眼里却闪烁着丝丝嘲讽和悲哀,也许他见多了人们下意识害怕地反映,也许他根本就不指望谁还会真正关心帮助他和那可怜的爷爷。
杨陆顺没有说话,他强压着恶心进了杨小标的房间,里面同样潮湿昏暗,床上乱糟糟地堆放着被子衣服,只有窗户前的桌子还算干净,胡乱的放着课本等学习用品,顺着另一道门走过去,是杨家的灶屋,一只老鼠嗖地从碗柜下窜出,飞快地钻进了柴草堆里。
杨陆顺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能用两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家徒四壁,一贫
如洗,真不知道杨家一老一少是怎么过日子的。他深深地叹息着,缓缓走出了大门,说:“杨小标,你爷爷是不是还需要你来照顾?”
杨小标说:“爷爷病了几年了,因为是传染病,他基本不出自己的屋,我每天要替爷爷做好中午的饭菜才能到学校上课,家里还喂了一头猪,也要打好猪食才行。.”
这就难怪杨小标经常上学迟到了,一个才十几岁的孩子要操持着一个家,还能坚持读书,已经很难能可贵了。杨陆顺仔细地打量着杨小标,头发枯黄、脸色瘦黑,一件脏得看不出原色的布褂下凸显着根根肋骨,为了方便挑担子,鞋子也没穿,就赤着脚站着,卷起的裤脚里露出两条皮包着骨头的小腿......
杨陆顺突然发现自己鲜亮的衣裳多么的扎眼,锃亮的凤凰自行车与倾斜的茅草屋多么的不和谐,都说老师清贫,可老师们还有间干净的房子住,一日三餐管饱还有闲钱节余,跟杨小标家一比,简直就是人间天堂了。
杨陆顺眼睛湿润了,他立即做了个决定,说:“杨小标,你在家歇着,我去去就来!”说完骑上自行车,飞快地走了。
杨小标默默地看着杨陆顺老师离去,只是咬紧了嘴唇,他不知道杨老师匆匆走了究竟为了什么,虽然他知道杨老师是学校里最关心学生、最帮助学生的老师,可自己毕竟不是他班里的学生,能帮自己到食堂热饭就已经很好了,还能希望些什么呢?以前同学们还来帮他做做家务,但同学的家长坚决不许同学到他家来,怕传染上病,那杨老师也会怕传染的,这些他都能理解,还是爷爷说得好,靠谁也不行,得靠自己!
杨小标心里想着,又去挑着那对死沉的粪桶,慢慢挪进了屋后的菜园,他用粪瓢舀着粪水仔细地浇灌着簇青的蔬菜,猪圈里唯一的猪又在叫唤,得去添瓢猪食,可不能饿瘦了,还有三月就可以出圈换钱的。
杨小标浇完菜地,给圈里的猪添了食,看看天色近午,跑到东屋门前,小声地说:“爷爷,你饿不饿?我给你煮饭了啊。”房间里响起了一阵急剧地咳嗽,好一会才听到他爷爷说:“标子,就到中午了?天气好不好,出太阳了吗?”
杨小标说:“外面是阴天,还刮着风,你就别出来了,我这就煮饭了啊。”他进了灶屋,从米缸里舀出大米到外面淘洗干净,又从堂屋里择了点蔬菜洗干净,便到灶下生起了火,不一会饭就熟了,他把饭盛出来用个大海碗装着,把铁锅清洗干净,等烧红了,立即用块卷成一个饼状的猪肉皮在铁锅里飞快地圈动擦拭着,猪肉皮发出了滋滋的声音,在高温下油脂溢出粘到了锅底,杨小标闻着香气扑鼻的油味,不禁欢呼了一声,赶紧把蔬菜倒在锅子里翻炒着,等青菜出了锅,又忙把猪肉皮放到一个小罐里,盖好了盖子,免得被老鼠偷走。.接下来乘着灶里的余火,烧了一点开水,把自己的碗筷和爷爷用的碗筷好生消了消毒,他可不想传染上爷爷那要命的咳嗽病,然后把米饭和青菜盛到爷爷的碗里,端到了东屋门外,说:“爷爷,吃饭了,我把碗搁在门口了,快起来吃啊,免得凉了。”等他爷爷答应后,才回到灶屋,大口地吃起自己的那份午餐,他得赶紧吃了去电排沟里钓鱼,运气好的话,就有一、两天鱼可以打牙祭了。
忽然杨小标听到门外有自行车声音,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可他没动,只是把盯着灶屋门,充满了期盼,果然听到了杨老师在外面叫他的名字。
杨陆顺寻进灶屋,看见杨小标已经在吃饭了,歉意地说:“小标,我还是来慢了,你看,我称了两斤好肉,又从家里带来了清油和鸡蛋,就是要给你们爷孙俩做顿好吃的。”说着把手举了举。
杨小标看见草绳上栓着的新鲜猪肉,一股唾液立即涌了出来,说:“杨老师,你是去买肉给我和爷爷吃呀?”
杨陆顺笑着说:“当然了,别傻站着看,帮老师找出砧板和菜刀来,我亲自掌勺!”
杨小标到底是孩子,压抑不住心里的高兴,欢呼着跑到东屋门口,喊道:“爷爷,别着急吃饭,杨老师称了新鲜肉,我们有肉吃了,还有鸡蛋吃。我这就到灶屋帮忙去了,你就等这吃肉吧!”喊完又小跑去了灶屋,兴高采烈地打起下手来。
不一会儿就做了一碗红烧肉、一碗青辣炒鸡蛋,那油香肉香,使杨小标不知道暗暗吞了多少口唾液!
两人把菜匀出一碗,送到东屋门口,杨小标冲里喊:“爷爷,你闻到肉香了吧,是杨老师炒的红烧肉,就放在门口了,你快出来吃啊!”说完竟呜呜地哭了起来,可眼里分明包含着巨大的喜悦之情。
杨陆顺知道孩子苦得久了,也不知道多久没吃上肉,是高兴地哭,就拉着杨小标去了灶屋,两人一起吃起饭来。
吃完饭,两人还在收拾,就听外面有个苍老地声音说:“杨老师,真是麻烦你了,谢谢你啊。”
杨小标急了:“爷爷,外面风大,你快回屋里呀,别把病加重了。”
杨陆顺忙走到堂屋,只见一个瘦骨嶙峋的白发老人坐在晒谷坪里,走出去就笑着说:“杨大叔,你身子不好就进屋说话吧?”
那老人慌忙指着东北向说:“杨老师,你去那边,那是上风头,就不怕被传染了。”说着又极为诚恳地站起来,颤微微地冲杨陆顺打了个拱,说:“杨老师,你真的是好人啊,我得了这么烈性的病你还到我屋里来吃饭!”
杨小标很着急,说:“爷爷,你就进屋里去,隔着门也能说话的呀,医生说的你不能吹风!”
杨陆顺也说:“杨大叔,小标说的对,你老就进屋吧,身体要紧。”
老人固执地说:“杨老师,你就让我在外面跟你说话吧,你这样照顾标子,我真的非常感激,来了贵客,我又怎么能隔着门陪你说话呢?那不是太不通人情世故了,我真的做不出,标子,给你杨老师搬椅子来坐!”
杨小标只得进屋搬了把椅子出来请杨陆顺坐,杨陆顺坐下来,微笑着说:“杨大叔,听小标说你老得的是肺结核?”
老人点点头说:“是的,是得了肺结核。快三年了,搭帮政府医院不要钱给我治疗,才苟延残喘到现在。”
杨陆顺说:“那你老怎么不住院治疗呢?那样会尽快好起来的。”
老人说:“不是我不想住院,原来也住了两月院的,可我实在不放心标子一个人,再说吃药不要钱,医生说在家吃药一样有效,就没住院了。标子在学校还听话吧?我得了这个鬼病,咳得我走路的气力也没了,唉!”
杨陆顺说:“杨小标在学校很听话,学习也很认真,你老放心,我也会加紧督促,保证不让你老操心。”
老人泪眼模糊地说:“感谢学校,感谢杨老师啊。学校看我们家可怜,免了学费,还不时送笔、送本子给标子,队里还有救济,这真是搭帮社会主义好、**好,要是在旧社会,只怕我这老不死的早就骨头打鼓了,不是饿死就是病死咯,我家标子是个可怜娃,才出生就死了娘,77年,标子9岁时,他爹一脚踩了根锈钉子,得破伤风死了,就成了无父无母的人。标子奶奶也是死得早,我就一个崽,也没得亲戚,只有跟标子相依为命了。我其实早就想死了的,一咳起来我就想死,可我舍不得我这苦命的孙哪!杨老师,你说说,标子今年才15岁,我死了他怎么办喽?”说到伤心处,老泪纵横,凄凉无比,杨小标也呜呜地哭起来。
杨陆顺劝慰道:“杨大叔,你不是说了吗,现在是新社会,那您还担心什么呢?小标的身世这么可怜,我身为他的老师,照顾他帮助他是理所应该的,何况现在医疗条件这么好,您老肯定会治好病痛的。”
老人撩起衣角擦着眼睛,说:“杨老师,我自己晓得自己的命还有好长,我原来一直当伙头师傅,几十年烟熏油呛,肺里早就有了毛病,何况又得了个肺结核,诊肯定是诊不好了的,就是标子太小了,我死都会不瞑目了。”
杨陆顺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慷慨地说:“杨大叔,我是标子的老师,我也姓杨,本来就是一家人,我很喜欢标子这个勤快懂事的孩子,我跟您做保证,如果您真的走了,我会照顾标子长大**的!”
老人怔怔地看着杨陆顺,说:“杨老师,我人老耳背,我没听错吧?我死后,你会照顾标子**?”
杨陆顺微笑着说:“大叔,我爹跟您年纪差不多,您也是我的老辈,我怎么会骗您呢?您老只管安心养病,说不定还能抱上曾孙子哩!”
老人扑通跪在了地上,使劲地磕头说:“标子,快跟恩人磕头喽,我杨天宝给恩人磕头了,感谢恩人照顾好我杨家的独苗,我生前无已为报,只唯愿死后保佑恩人升官发财、封妻荫子、大富大贵、长命百岁!”杨小标也很懂事地跪着给杨陆顺磕头。
杨陆顺大惊,慌忙抢上几步把老人从地上拉起来,又转身把额头已经磕肿了的杨小标抱起,激动地说:“大叔,您这么做什么呢?莫说我是个教师,只要是个有良心的人,都会照顾标子的,您行这么大的礼,我怕是受不起哩!”
老人喃喃地说:“这下标子有靠了,标子有靠了,那我也会死得闭眼了,只是连累了杨老师,我于心不安啦!我不投胎做人,我要保佑恩人一世!”
杨小标看见杨老师竟然身手扶起了爷爷,就知道杨老师不会嫌弃他们爷孙,爷爷得病三年了,人们莫说接触到爷爷,就连说话都隔老远,生怕染上肺结核。
此后,杨陆顺便送钱送物地照料着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