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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大都的烟柳河畔,一位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的瘦小之人一瘸一拐地缓慢挪动着双腿,身旁一位少年低头扶着他的一条胳膊,亦步亦趋。
那人间或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向河道中的各色画舫望上一眼,叹一口气。他下巴上耷拉着像断了半截老鼠尾巴似的胡须分外惹眼。
停步岸边,他双目空洞地眼望四周,又无端地重重叹了一口气,喃喃道:“都已经改朝换代了,没想到此地还是如此热闹繁华!可惜物是人非:当年这条河上的花魁柳如烟不知身在何处,还有为师的老相好雀儿姑娘也不知流落何方,如今是否尚在人间?!果然是:沧海桑田弹指间,人生长恨水长东啊!”。
一旁的少年低声道:“师父,您老总对陷害你的仇敌念念不忘,却说不出他姓甚名谁,家居何处,却让徒儿如何为你报仇雪恨?”。
当年曾经叱咤风云于一时的飞贼“窜天猴”侯三努力地挺了挺微曲的腰杆,眼中泛起丝丝恨意,咬牙道:“那歹人说来也算是你我的同道中人。不过此贼子为人奸诈,出手阴损毒辣,为师两次都是不小心栽在了他的手里。虽不知其姓甚名谁,但他的容貌就算化成灰我也识得!对了,那贼子似乎姓任……”。
说到这里,侯三忽然转回头来,目光灼灼地望着身边的少年低语道:“徒儿,你是否有信心夜晚潜入皇宫走上一遭?那里珍玩宝藏无数,随便取些来就够我们爷俩半年的吃喝用度了!”。
闻言他身旁的少年浑身一抖,额头冒汗道:“师父,皇宫大内戒备森严,机关重重,潜入其内九死一生,能不能活着出来都成问题,更别说窃取珍宝了!我看还是呆在外面保险点。”
侯三眼中灼灼的亮光逐渐黯淡下去,低头思索片刻点头道:“也对!可是徒儿,你还得加强练功啊。为师的仇敌当年可是出入禁宫如履平地,若想宰了他,你必须技高一筹才行啊!”。
少年连忙低头微微施礼道:“徒儿谨记师父教诲,苦练吃饭的本事从不敢稍有懈怠!”。
侯三满怀希望地深深望了他一眼,又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
“吁”。“大楚征西讨逆大将军”唐万年勒住了胯下战马,抬头望了一眼孤零零横亘在苍茫荒野中,略显破败的雁翎关城楼,转头吩咐道:“派人前去通传守关将领,速速打开关门,迎接我大军。传令下去,将士们在此地休整两日,随本将军出关全歼马家军余孽!”。
片刻的功夫,只见关门大开。守关的兵卒呼啦啦手持刀枪分成左右两列,列队相迎。
雁翎关守将姓刘,是个敦实的小个子。指挥着手下展开了欢迎的队列,他便打马扬鞭,单人独骑前来拜见征西讨逆大将军,大楚平南王唐万年。
尚有一箭之地,刘将军便勒住座骑,滚鞍下马,双手抱拳,急匆匆地迈步上前跪倒在地,俯首口中高呼:“末将参见平南王爷,迎驾来迟,望王爷恕罪。”
唐万年并未下马,只是鼻中冷哼了一声,抬了抬下巴开口道:“刘将军镇守我大楚要塞,劳苦功高,且抬起头来回话。”
那位刘将军连忙很老实地抬起头来。
马上的唐万年低头望去,不禁眉头一皱:只见这位刘将军一脸的灰尘,脸上最惹人注目的是脸庞正中央通红的酒糟鼻子,以及硕大鼻头下悬挂着的两串晶莹剔透的鼻涕。
唐万年一脸不悦道:“阁下既然前来参拜本王,就不知先整理下仪容吗?为何灰头土脸,鼻涕也不擦干净?这成何体统?!”。
刘将军闻言满面通红,连忙抬手擦了一把鼻涕,垂首答道:“王爷赎罪,小人接到通传,着急出来迎接王爷大军,一时疏忽了。其实末将早上洗过脸了,只因西北风沙大,因此才满面灰尘。至于那个……末将前几日偶感风寒,擦也擦不干净,绝无对王爷有不敬之意!”。
唐万年厌恶地瞪了他一眼,挥挥手道:“算了,起来吧,先带本王入关再说。”
刘将军并未起身,而是伏在地上叩首道:“王爷,容末将回禀:关内地方狭小穷陋,进驻数千人马尚可,这十万大军……实在是塞不下9请王爷安排将士们在关前安营扎寨。”
唐万年的脸色更加阴沉,思索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回身招呼“朱雀将军”仇盛戎道:“仇将军,你去安排吧。本王率卫队先一步入关了。待一切安排妥当,夜晚我们一起喝两杯,去去一路的辛劳,解解乏。”
仇将军连忙下马施礼道:“王爷请便,末将自当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粗壮敦实的刘将军从地上爬了起来,满脸赔笑地垂手站立一旁,让过唐万年一行,自己又不敢即刻上马,只得牵着马缰,迈开大步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一路小跑。
入得关内,刘将军怀着深深歉疚的心情跑前跑后。
他命令手下将关内自认为最好的房间腾出来请平南王爷入住,又亲自去安排平南王卫队的饮食起居,为他们的马匹备好草料,着人精心看管。一切安排妥当,他这才抽空跑回自己的屋里,命人打了盆凉水,使劲地洗脸搓脖子,恨不得脱光了一头扎进面前不大的木盆里。
掌灯时分,刘将军小心翼翼地来到了平南王爷的门前,点头哈腰地请门前的护卫入内通报:酒菜已备好,请平南王爷移步用餐。
唐万年此时正坐在桌旁饮茶,挥手命人传刘将军入内。
刘将军几乎踮着脚尖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抱拳施礼道:“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唐万年抬头瞄了他一眼:脸倒是洗的挺干净,但那个肉乎乎、红彤彤的酒糟鼻下,悬挂的两行不争气的清鼻涕又出卖了他。
唐万年轻皱眉头,微微摇了摇头。抬手放下茶碗说道:“刘将军,我军长途跋涉,十分辛劳,今夜你不妨陪本王与仇将军痛饮几杯,放松一下筋骨。再则,酒宴之上本王还要问你些匪情。”
刘将军喜出望外,小心脏砰砰直跳,脸上隐隐泛起红光说道:“承蒙王爷错爱,末将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唐万年又斜了他一眼,冷冷一笑说道:“刘将军,这酒菜不能干吃干喝吧?你久居此地,派人去街市找几个粉头来陪着大伙一起乐呵乐呵,应该不难吧?”。
刘将军微微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转着眼珠低声问道:“王爷您的意思是……?”。
唐万年轻蔑地白了他一眼说道:“在本王面前就别装了!尔等久居边关,平日里寂寞难耐,少不得寻花问柳。找几个美人儿回来,陪着我等一起吃酒可否?”。
刘将军耸了耸硕大的酒糟鼻,红着脸低头道:“属下明白。只是王爷,此地偏僻,比不得京城大都的繁华,能找来的无非也是些庸脂俗粉,恐怕难入王爷法眼,届时王爷莫要怪罪在下即可。”
唐万年慵懒地挥手道:“聊胜于无吧!本王爷也没指望在这穷乡僻壤觅得什么奇花异朵。”
在属下七八个亲信将官的簇拥下,平南王移步临时安置的宴会厅。这里灯火通明,厅内只有数十个唐万年的贴身护卫紧靠墙根站着,石雕泥像似的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朱雀将军”仇盛戎迈步入内,向唐万年禀告言道关外将士安置已毕。唐万年面无表情,不置可否地微微点头,抬了抬下巴请他一同入席。
又过了片刻,那位矮壮敦实的刘将军一溜小跑,满头大汗地颠了进来,他那红色酒糟鼻下悬挂着的清亮鼻涕明显较原先短了一大截,显然是临进门之前刚刚使劲擦过。
他媚笑着走近唐万年身前,俯身耳语道:“王爷,此地能找来的美人我都尽力找了来,您受累先瞅一眼,挑一个顺眼的陪着您喝酒。实在看不过去的,我都打发她们回去。”
唐万年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微微颔首道:“把她们都领进来吧。”
十几个身姿婀娜的妙龄少女被带了进来,一字排开站好。
平南王唐万年神情慵懒地抬起眼皮扫了一眼:果然是穷陋之地,一堆庸脂俗粉,不堪入目!
他正准备低头收回目光时,忽然被倒数第二个女子的容貌所吸引,眉头不由地微微一动。
此女子长发垂腰,双眸如水,着一身粉色衣裙,微微扭着柔长的脖颈,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别样的味道。
唐万年微微颔首,刘将军即刻心领神会地扭身而去,拽着那女子的长袖反身而回,媚笑道:“王爷果然好眼力!穆姑娘乃此地花魁。”
他又即刻回头变了脸色,用威胁的口吻说道:“这位是鼎鼎大名的平南王爷,伺候好了重重有赏,稍有差池,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那位姓穆的姑娘似乎并未被他的言语所吓倒,平静地抬首瞅了唐万年一眼,微微施礼,便又垂下了眼帘。
见王爷先下手为强,抱得美人归,他属下的那几位亲信将领也毫不客气地你争我夺起来,大厅中的气氛顿时活跃热闹了起来。
觥筹交错。几杯酒下肚,座中各位将军的脸色渐渐透出红润。
消除了长途跋涉的疲累,又仗着酒劲遮脸,有几位将军开始对身旁的妙龄女子动手动脚。有人干脆将女子拉入怀中,上下其手,惹得对方花枝乱颤,咯咯浪笑。
唐万年对周遭的一切习以为常,视而不见。他转头一把攥住身旁穆姑娘的手腕,轻轻将其往自己怀中拉拽。
一直默默斟酒,偶尔轻声与之谈笑的那位穆姑娘却无缘无故猛地挣脱,令平南王颇感意外,不由地微微一愣。
他疑惑地抬头望向对方。那位穆姑娘连忙俯首赔笑道:“王爷莫怪,待奴家再敬王爷一盏酒,聊表心意之后,便伺候王爷随意玩耍。”
唐万年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心道这风尘女子竟然会害羞?还是这丫头身上天然带有几分野性?
见穆姑娘赔罪般地双手擎起一盏酒,高举过头,唐万年含笑接了过来,仰起脖颈豪爽地一饮而尽。
就在这一霎那,穆姑娘突然眼神一变,目光变得凌厉无比。猛然挺身站起,从刚才被唐万年攥过的那只长袖中“唰”地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飞速朝平南王上下滚动,正在吞咽酒水的咽喉刺去。
由于这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此前竟毫无征兆,以至于唐万年的护卫们看到时,根本来不及冲上前去出手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