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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芷青一般都是早晨没开店以前来找刘大夫学医,她最近已经将全身的穴位记了个七七八八,自己能扎到的穴位都通通练的熟了。虎妞自告奋勇要帮她,叶芷青便拉着她晚上回家脱了衣服,去认后背上的穴位,对着小姑娘才长了点肉的身板,还真有点下不去手。
虎妞是看着她把自己身上扎了无数的针洞来学扎针,她自己尚不觉得,小丫头却心疼的不行,催了很多次她才试着下了两回针,并且向刘大夫请教,连刘大夫都赞她非常有天份。
叶芷青过意不去,向她塞了一两银子算是补偿,小丫头死活不肯:“姑娘,我知道为了开店,你身上的银子都花的差不多了,等姑娘以后多赚了再赏奴婢也不迟!”
新来的丫环小菱跟小桃也是性子和顺的姑娘,除了辨认药材,还要学着做药膳。灶上的婆子只管看火,但食材以及药材的份量都要叶芷青掌握,有了两个丫环的帮忙,她也能喘口气了。
她的药膳坊近来客源稳定,前来调理身子的都是提前约好,到了日子过来,都不必再点餐,药膳都是早早就按着方子炖起来的,人到了直接上桌。有不少症状明显的客人再辅以艾炙火罐针灸,对于许多妇科疾病效果显着,竟然在扬州城贵妇圈子里刮起了一股食疗风,能预约到她的药膳调理,算是件值得夸耀的事情。
叶芷青并不知道昨儿刘嵩就已经换过药了,既然在医馆门口遇上他,便道:“这会儿应该不忙,刘郎君进去之后看看,哪位师兄有空,帮郎君换换药。”
她心无旁骛,近来专注医学,昨儿傍晚城西的宝和药铺酗计送来了一封周鸿的亲笔信,向她提起东南水军营里不少将士每年在海上航行巡逻,常有牙龈肿胀出血,齿槽坏死牙齿松动脱落,骨关节肌肉疼痛,皮肤瘀点、瘀斑、全身乏力厌食,重症的还有骨膜下出现巨大血肿,或有骨折等各种症状,只因不是刀疮剑伤,军医也不知从何下手,问她可有调养良策。
叶芷青回想自己从前所学,这分明是坏血症,今儿一早起来还想着如何向周鸿回信。
她倒是不觉得自己有多大能耐,所谓所无止境,大魏随便一名坐馆大夫可能都要比她高明不少,但是现代医学的很多理念却是古人不知道的,比如维生素长期缺乏引起的坏血症,就不是把脉能够瞧出来的了。
“叶姑娘手轻,我想请叶姑娘帮我换药。”刘嵩心里还记着那日她温软的指尖划过自己肌肤的感觉,只觉得整个身体都有发热的趋向,又生怕叶芷青拒绝了他,因此竟盯着她瞧。
叶芷青跟着刘大夫学习医术,有时候进来病人刘大夫也会先让她把脉,完了自己再把脉,就是为了考较她。这些事情对她来说也算得份内事,竟不觉得刘嵩的提议过份:“你那么重的伤都挺过来了,竟然还怕换药。”
刘嵩微微一笑:“当时脑子都是懵的,不拼命只能被打死,现在不是脑子清醒了嘛。”
他昨儿一早起来就净面修容,换了干净整洁的衣服,跑来医馆见叶芷青,没想到她竟然不在,内心无比失望,今儿趁愿,笑意绽放,倒显出了几分意气风发,与帝都曾经捉襟见肘的地痞无赖竟恍似两人。
此次两帮火拼,他帮罗炎消除了心头大患,夺得了扬州地盘,已经被任命为江苏漕帮的副帮主,有了击杀高柏泰的功劳,帮内兄弟竟然也无人反对。
自有南北运河,各地漕帮以州府为据,自成一帮。江苏漕帮便分为两大帮派,扬州帮与常州帮。现在两帮合一,自然不再分什么扬州常州帮了,总称为江苏漕帮。
罗炎身边原来有两名副帮主,各人都有自己要负责的漕运船支以及漕工地盘。此次地盘护大,便又新添了两名帮主,江苏漕帮等于有了四名副帮主,新任的刘副帮主手底下也有了一帮喽啰小弟跑腿,上赶着巴结他,连扬州城内哪个私窠子里的姐儿够味,花样繁多,哪家楼子里的花魁清高,把酒和诗,想要成为入幕之宾也需要苦练诗词,都一一分说明白。
小喽啰原本指望着新任的副帮主去喝花酒,他们也好跟着去占点便宜,说不定能分得一杯羹,哪知道伸长了脖子,只等到刘嵩收拾整洁往医馆里跑。
罗炎新任了副帮主,对刘嵩的底细其实并不太清楚,只听说他家里只有一个老娘新丧,衣食无着,这才跑到漕河上来混饭吃。很多漕河上混饭吃的汉子都是孑然一身,罗炎已是司空见惯。但他还是要对刘嵩有更大的掌控能力,因此虽然指望了船只人手给他,但内里却还有自己的眼线。
却说罗炎派出去的眼线昨儿就跟着刘嵩去了一趟刘记医馆,见他换完了药,哪都没去,却在刘记医馆那条街转悠了一下午,倒好似在等人。回去禀报罗炎,罗炎也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样,只吩咐下面的人继续跟着。
今儿盯梢的人跟着他一路又到了刘记医馆,见他迟迟不肯进去,只在大门前面徘徊,还当今儿也要无功而返,却没想到过得没多久,竟然过来了一名佳人,端的明丽殊艳,竟是少见的美人。
那美人似乎与刘嵩认识,两个人有说有笑进了医馆,跟着的人怕被发现,留了一个人继续盯梢,另外一个跑回去向罗炎禀报这一重大的发现。
“哦?你是说刘副帮主竟然认识了医馆里一名美人,因此才天天往刘记医馆里跑?”
盯档的人尖嘴猴腮,外号猴子,向罗炎猛点头:“帮主,千真万确!您还别说,属下跟着帮主见过了那么多美人,能赛得过那姑娘的竟然少见。真要说起来,常州的水仙姑娘大约模样也能跟那姑娘比一比,但那姑娘却要更美,水仙姑娘只能算媚。”
罗炎在女色上头向无节制,漕帮上混饭吃的汉子,都是今日不知明日事,多少年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经过了无数风浪,才能有了今天的地位,这些人既不喜读书吟诗,文人雅士的休闲活动一样不会,剩下的便只有玩女人了。
水仙儿是罗炎在常州城里时常光顾的花魁娘子,烟视媚行,浪的没边儿,他时常觉得世上能及得上水仙儿的姑娘大约极少,是个男人见到水仙儿都恨不得解下裤腰带,没想到扬州城里竟然还藏着这样的美人。
“回去好生盯着,等他回来了我问问看。”
刘嵩尚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罗炎的掌握之下,他跟着叶芷青进了刘记药铺,叶芷青等着他解了衣服,亲自察看他的伤口,解开之后见恢复良好,创口已经结了干痂,不再往外渗血,上面的药粉还有不少,还道:“我瞧着郎君这伤口应该是有人帮你换过药,竟然是无大碍了,今儿竟不必再打动伤口。”
“我是伤口连疼带痒,难受的紧,莫不是换了的药有问题?劳姑娘帮我看看。”
刘嵩候了几日,早就心焦,如何能忍得下自己脱了衣裳,她竟不曾摸一摸,便软语相求。叶芷青不知就里,凑近了去瞧伤口,手指轻摸过几处伤口,只觉得发烫,也只能安慰他:“伤口红肿发炎,只能敷药等着自行恢复了,这么重的伤,不疼才奇怪,发痒却是伤口生了新肉,刘郎君竟不必担心。”
她是一片好心,想起过去在京里游手好闲的男人,死了亲娘之后情绪几乎崩溃,竟连掳人的事儿都做得出来,差点走向另外一个极端,如今竟然也知道正经找份活干,虽然卷进了漕帮帮派之争,身不由已,但至少精神面貌不似过去颓唐,竟是件好事,因此对刘嵩和颜悦色,竟将过去的不愉快全都抹了去。
小风从外面跟着刘大夫出诊回来的时候,见到刘嵩光着膀子坐在那边,让叶芷青给换药,冷哼一声,放下药箱过去,向叶芷青开口道:“小师妹,师傅叫你过去,这里放着我来。”
叶芷青不疑有他,向刘嵩歉然一笑,留给小风去包扎,自己往刘大夫那边过去了。
小风对刘嵩可没那么好声气,故意下重手包扎。刘嵩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是碍人眼了,只做不知,还随口问道:“叶姑娘平日都来医馆吗?怎的昨儿没来?”
“师妹的事情,你要问她自己,我哪知道。”
一时里包扎妥当,刘嵩去向叶芷青辞行,她正跟着刘大夫为一名老妇人诊脉,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专注的连头都没抬一下。刘嵩略微失望,但想到往后还能时常见到她,心里顿时开心不已,暗自觉得当初去漕运码头找活干,便是上天可怜他一点痴念,竟能教两个人有了再续前缘的机会。
叶芷青对刘嵩这些想法压根不知,等到今儿的功课完了,回到药膳坊,为几名熟悉的客人重新把脉开调理的方子,又为谢明蕊拔火罐,做艾炙。见她总算老实了下来,竟然都不再哼哼了,而且经过多次调理,拔火罐的印子也由当初的深紫转为浅红,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谢夫人还跟她说:“这次蕊儿来了之后,竟然不怎么疼了,还能如常起身走动,实在教人高兴。以前她可是得卧床休养的,姑娘不知道我心里对你有多感激。”
“份内之事,夫人言重了。再说我既做了这行,能帮小姐减轻痛苦,自己也高兴。夫人往后竟不必如此客气。”
谢夫人出手大方,次次来都有赏赐,从衣料到府里厨房做的点心,或者首饰,诊金竟然也不曾少付。叶芷青对这么大方的客人倒很是欢迎。
她在药膳坊又耗了半日功夫,等到客人散尽,看着婆子等人收拾好了后厨的食材药材,锁好了铺子的门,这才带着三个丫环跟宋魁准备回家。
哪知道才出了铺子的门,迎面就撞上了刘嵩,对方一脸惊愕:“叶姑娘怎么在这里?”
叶芷青的铺子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旁边有饭庄茶楼,胭脂绸缎铺子,本来就是热闹的地方,她倒是不意外能再次在扬州城里碰见刘嵩:“我在这里开了个小铺子讨生活,刘郎君这是出来吃饭?”
刘嵩没好意思跟她说,自己是从刘记医馆一路跟着她来到药膳坊的,只因她这里竖着男客止步的牌子,他这几个月在漕帮也跟罗炎身边的帐房略微识得了几个字,便不曾再往里闯,在对面茶楼灌了一下午的茶水,见到她往外走,这才忙下来了,装做偶遇。
“在下约了人要去对面茶楼上谈事情,没想到竟然与姑娘遇上了。”
“那就不耽误郎君谈事了,告辞。”
叶芷青带着自己手底下这些人回去的时候,宋魁还在她耳边嘀咕:“姑娘,这小子心眼不正,你可要小心。”他纯然为是自己家少将军搬挡路石,至于刘嵩眼神里的意思是个男人都能看得出来,只叶芷青一心沉浸在学医的乐趣之中不可自拔,根本没有察觉。
等到了吃完晚饭,叶芷青才问宋魁:“宋叔,你可知道城西的宝和药铺?”
宋魁见她一脸郑重,还当她发现了自己的身份,顿时一阵紧张:“我……我……”
叶芷青反被他逗乐了:“宋叔,你来扬州城也不久,不知道很正常啦。昨晚宝和药铺的伙计送来了一封信,算是我一位……朋友从明州寄过来的信,我还没功夫写回信,今晚写完了,明日要劳烦宋叔往城西的宝和药铺跑一趟,替我将这封信送给药铺一位姓来的掌柜,托他转达。”
“跑腿的事儿就包在我身上,姑娘不必担心!”宋魁松了一口气,暗想没发现就好!
叶芷青在院子里消完了食,回房坐下,慢慢磨墨,在考虑如何向周鸿回信。
她确信周鸿信中所提的船员症状是坏血症,但是周家世代在东南统领水军,也许应对这种事情的办法不是没有,周鸿却托人送信过来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个是在她的一再拒绝之下,周鸿对她还有意思,另外一个便是明州驻军当真有这种症状,他那边的军医当真无解,这才让他来信求助。
两个选项之下,她的理智偏向第二个选项,但是直觉却认为是第一个选项。
思虑再三,叶芷青决定自己就当做朋友论交,单纯就事论事,以他在信中的疑难答疑解惑,给出了应对方法。
一则是船员平日多喝绿茶,黄芪水、多食黄豆。另外便是若在海上航行日期过长,便在船上带上木桶种植新鲜疏菜。每次靠岸务必要补充水果储备,以加强营养。另外她还开了个方子,由熟地黄、山茱萸、牡丹皮、山药、茯苓以及泽泻组成,正是后世耳熟能详的六味地黄丸成方。
六味地黄丸虽然是滋阴补肾的方子,却也是提高免疫力的好方子,若是身体强健,再补充适当的微生素,保持口腔清洁,预防或治疗继发感染,严重缺铁者可补充铁剂,坏血病其实也是可以根除的。
次日一大早宋魁接过叶芷青递过来封好的信,亲自跑了一趟宝和药铺,见到来恩泰之后,将信交到他手上,倒好似完成了一项重任一般。
他自从到了叶芷青身边,为了避嫌,与来恩泰见面的日子屈指可数,此次能前来,实在是大出意料,还将昨儿见到个高个子年轻人,看着叶芷青眼神都不对的事情告诉了来恩泰,又感叹:“也是叶子姑娘生的漂亮了一点,少将军真应该尽快将人娶进家里,省得外面的男人觊觎。”
来恩泰跟宋魁对叶芷青在京里的事情都不清楚,更不知道刘嵩之前便与叶芷青是旧识,但是这不妨碍他们对周鸿一片忠心,在扬州城内,宋魁都要听来恩泰的调派。
“你既然跟着姑娘,有空便探查一下那男人是谁,万一将来有事,也好知道应对。少将军远在明州练兵,最近正是防务紧张的时刻,估计他也怕叶姑娘将他给忘记了,这才写信过来。”
宋魁得了这么个任务,当天回去之后,等叶芷青进了药膳坊忙活,自己便往外面去打听刘嵩。那日刘嵩过来的时候,在刘记医馆里是叶芷青给包扎,场面有点混乱,宋魁怕叶芷青吃亏,一直在远处看着呢,也算是跟刘嵩打过个照面。
既然那日的伤众是漕帮械斗,那就从漕帮打听起。
他花了点钱,跟漕河上一个扛大包的汉子搭上了关系,打来来打听去,费了几日功夫才打听到了刘嵩竟然是江苏漕帮扬州分舵新任的副帮主,据说是罗炎手底下的红人。
至于杀了高柏泰之事,当日知情的人死的死,被罗炎下令封口的封口,宋魁搭上的那汉子竟然不知道内情,只道自己在刘嵩手底下的船上做事:“刘副帮主人倒是很和气,也不随便发脾气,对我们弟兄们都不错,来扬州这些日子受了伤,也没有去外面喝花酒找女人,算是不错的人了。”
以前高柏泰也是在外面花酒不断,他的心腹自然都是这种作派,这个新来的副帮主竟然与他们不同,船工们也正处于观望期。
宋魁心道:坏了,难道这小子瞧上了叶姑娘,竟然想跟我们少将军抢人?
按他的脾气,就应该把刘嵩打一顿赶走,让他有生之年都不敢走近叶芷青身边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