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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横官场多年,顾言又心思多转,只一句似是而非的诘问,他就想明白昔日诸多疑惑之处。
只心中明朗,却仍是不敢置信。
“你是说李宏源父子一切所为,陛下早已知晓?”
段恒毅轻摇头,脸上尽是讽刺。
“或许初始时,陛下并不知晓,只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李生桐利用职务之便多次往返北地,您都已经察觉,陛下又岂会当真耳聋眼瞎?”
听得“顾清临”口中这样大逆不道之言,顾言面上升起怒色,斥骂的话将要脱口而出,旋即却又似想到什么,怒色渐消,甚至脸上还有些许笑意浮现。
唯恐笑得太过明显,又死板着脸,段恒毅只瞥了一眼他的装模作样,便别过脸冷声道:
“陛下执掌天下,虽近年放权诸臣,但到底是皇帝,这天下的事若他想知道,又有多少瞒得住?”
“李宏源贩卖私盐所得大半被进贡给了陛下,您觉得这些合适出现在罪书上吗?”
“难道要让朝臣百官和天下百姓知道,他们的陛下,一国之主,竟罔顾祖宗律法,与罪臣同流合污吗?”
“皇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可若是天子犯了律法呢?又有谁人敢去言说?直言死谏的言官吗?还是大人您?”
面对段恒毅字字句句夹杂着怒气的质问,顾言哑口无言,只等着一双有些惊恐的眼看着面前的“顾清临”。
这样的“清临”让他感到极为陌生,面上虽然还是那副嬉笑怒骂喜怒无常纨绔风流的少年,但心性却已与从前大为不同,甚至顾言开始怀疑。
他的这个二子,到底还有多少手段、多少心思是他所不清楚的?
一双漆黑的眼眸中尽是讥讽与寒意;一双带着血丝且含有惊慌的眼。
相互对视了须臾,到底是顾言受不住这样带着讥诮的凝视,率先转开了目光。
只一个目光的交错,顾言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已经落了下乘,再开口时,语气已不如先前凶狠,似是低语。
“这天下都是陛下的……那么多的银钱……有什么用呢?”
听得这话,段恒毅口中怪笑起来,把眼中目光重新落在了顾言脸上。
“有什么用?不过是为了生前身后事罢了!这些您该深有体会才是,否则这吃穿用度又何所得?只那点微末俸禄吗?”
段恒毅的目光落在地上碎成数片的茶盏和茶壶,这是古物,且出自名窑,在顾家这座宅邸,也不过是发怒时承载无辜怒火的物件罢了!
好似听到了“顾清临”的心声,顾言的目光也转到地上,看到那些碎片后,他的眼角抽了抽,心中有些微微泛疼,这套海棠红的茶器不仅出自名窑更是出自名师之手,成品仅留世五十于套。
他手中的这套传到他这已经是第三代,若不是极为喜爱,又岂会放在书房日日赏玩?只可惜今日怒火上头,这才失手碎了心头好。
顾言一边心疼不已,一边却又为“顾清临”的态度大为光火。
顾言冷哼道:“你是尊贵的二少爷,锦衣玉食又从何来?布衣粗茶你用得惯?”
“莫要说那风凉话,我倒了你又岂能独善其身!”
段恒毅抬手掸了掸微皱的袖口,却是不再搭话。
见他这般示弱的态度,顾言不再不依不饶,双眼微眯凝声道:“你所查略卖人一案,可有……可有陛……”
段恒毅没想到顾言会开口问这件事,且略卖人一案他并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这件事与轩帝脱不开干系,但最后却是轩帝下令“到此为止”的。
到此为止这句话所包含的意义有很多,值得怀疑和揣测的地方也有很多,若不是顾言此时提起,他已经将之暂时遗忘。
毕竟以他现在的实力和势力,并不能将其连根拔起。
越靠近权力中心,他便越发现,这个看似繁盛的国家,已经从内而外地腐朽,并义无反顾。
从上到下的许多朝臣中饱私囊,轩帝骄奢淫逸,连年灾祸不断,又有战事时起,国库并不充盈,是以那些臣子上贡的银钱,他想,怕是多数都拿去建了陵寝。
近三十年之久仍尚未竣工,轩帝的陵寝奢靡程度可想而知……
最后,段恒毅给了顾言一个回答。
“……不尽然……”
听罢这话,太师椅中的顾言有些颓然地靠在椅子中,像是身上卸了一股力道,又像是颇为疲惫。
等了须臾,见顾言始终这副模样,段恒毅遂起身微微颔首,“清临告退。”
回到淮清院的段恒毅脱下身上的锦袍,只着一身里衣坐在窗前。
书房里并未燃灯,廊外檐下的灯笼已早早熄火,他就这样对着窗外无尽的黑暗枯坐。
虽已经心急如焚,但他却不能过早出府。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之久,临近子时夜深人静时,早已穿好一身夜行衣的段恒毅才悄然潜出府邸。
一路疾行抵达城外营地时,他已是出了一身汗。
等混进军营巡逻卫队又到闵柏衍帐外时,已经又过了半个时辰。
帐中只燃着一盏烛火,虽已是深夜,但闵柏衍仍是一身轻甲着身,且在他面前的木桌上正摊开着舆图。
舆图上大耀国与云帆国临近疆土、附近城池、山峦间,已经标注了数条墨痕。
默默看了几眼舆图,段恒毅轻吁口气,“殿下以为此事有几分可信?”
闵柏衍拧紧了眉,目光始终落在舆图上的云帆国几个字上,“大名鼎鼎的十一爷身边有位闫姓谋士,数日前他秘密出了金陵一路北上。”
“如今看来,倒是对的上。我以为此事为真。”
听得闵柏衍这话,段恒毅口中低叹一声。
此事在他看来也为真。这个消息若为假,实在不必费尽心力遣人从北地送消息到金陵,并且信中又言明让他妥善安排送信之人。
可见送信之人的决心。
他疑惑的是既然他的身份在“十一爷”那里已经不是秘密,为什么却一直没有揭穿他,而这位闫先生的目的又是什么。
阻止一场战争的发生?还是如信中所言那般,盼着日后的明君能为闫家昭雪……
“此事不可阻止且又迫在眉睫,实在是……”闵柏衍深深地闭了闭眼,才咬牙道:“六殿下手段是在高深。”
“恒毅,你说他这是为何?一个皇位,值得他用万万人的性命铺路吗?这般费尽心机,真的只是为了一个皇位吗?”
段恒毅不懂,亦给不出答案。只明日的朝阳依旧会如昨日升起,而这场蓄谋已久的战事也会如期发生。
除了等,他们却什么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