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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哪!”听罢丈夫的叙说,翠姑一声惊呼,抬手向他肩上捶过去,一边捶,一边骂:“极做胞*啊,极做胞,真是你姆妈的极做胞!”
李万顺抱着头一边叫唤抵挡,一边忙不迭的解释。说贞香嫁到高家不一定就是坏事。他搬起手指头,替高家做着家产评估,还将贞香的未来好好的展望了一番,好像他已经看见了女儿幸福的光景。最后,他总结道:“这兴许就是贞香的福气呢。”
“放你娘的狗屁!”翠姑忍无可忍,“你知不知道,女儿家的幸福顶要紧的是个知冷知热、身强力壮的男人,光靠家产田地有屁用,你要是个女儿身,给你弄个鼻涕虫女婿试试!”
她的话让他惊醒了,他突然想起了《小女婿》的歌词,心里懊恼不已。看来今天是办了一件驴事。他拿胳膊肘拐一拐仍在生闷气的妻子,提醒此事不能生张,尤其不能让女儿们知道。翠姑气哼哼地踹了他一脚。
这一夜,夫妻二人背对背,心里都在犯嘀咕。
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没几天的功夫,贞香要嫁小女婿的消息犹如炝锅的烟,很快飘散,在东门一街两巷一下子传开了。
这天清晨,街上像往常开始了闹腾。牛车、马车、三轮车,男人、女人和牲
畜,商贾贵客,贩夫走卒,为了生计的人们开始了一天的忙碌与喧哗。
李家豆腐地道,豆制品物美价廉,在这云江县城出了名。豆腐档前,豆腐干,豆腐皮,豌豆蚕豆绿豆做成的豆腐块,还有热气腾腾的豆腐脑,一应俱全。买豆腐做菜的,吃热豆腐脑的,客人络绎不绝。翠姑和幺狗像往常一样在招呼豆制品生意,李万顺和贞香在热气腾腾的豆腐脑档前忙碌。
贞香机灵乖巧,声音脆甜,小脸忙得红扑扑,额头汗涔涔。
隔壁胖嫂每天都来。这是一个胸大臀宽生得十分壮硕的年轻妇女,她一来就
将硕大的臀部端坐在长条凳子上,不用她开口,贞香笑眯眯的给她端来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脑。胖嫂津津有味吃着锅盔就豆腐脑,却不时瞟一眼忙碌中的贞香。
又来了一个中年妇女,手里拿着锅盔,朝贞香笑一笑,要了豆腐脑坐在胖嫂身边。她对胖嫂嘀咕:“咦,你说这贞香怎么长的……像画上的人,像仙女……”等这妇人一坐定,胖嫂便摇头叹气,和她窃窃私语起来。
“哎,听说了吗,贞香要嫁小女婿……嫁给高家四岁的小喜。”
“是吗?这李万顺是鬼迷心窍了。”
说罢两人的头分开,看着自己的碗,一阵摇头,伴着“啧啧”叹息声。
这天底下的事常常让天下人早知道,就当事人蒙在鼓里。贞香头上蒙着的鼓皮,却是被一个无足轻重之人揭开的。
一阵刺耳的“呜呜”声,走来一个吊儿郎当的小青年,这是胡三,街上有名的“热爆头”。胡三的手上甩动着一根细长的柳枝,呜呜作响。他不紧不慢走向豆腐档。胡三是孤儿,六岁死了爹娘,如今十六岁了,却混成个懒汉胚子。家里四壁如洗,没锅没灶,穷得丁当响,只有一张睡觉的床,所谓的床就是两个长凳搁一块门板。作为安身之所的“家”,两面墙也是借来的:李家厢房的墙和胖嫂堂屋的墙,两墙搭成一个小窝棚,就是胡三的家。胡三靠吃百家饭长大,常来李家蹭吃蹭喝。每天一觉醒来,他总要来贞香跟前蹭一碗豆腐脑。
“热爆头,太阳还没晒屁股,你就起床了?”胖嫂看见胡三,免不了打趣。
“嘿嘿,”他笑着挠头。胡三长得浓眉大眼并不算丑,可长了一头癞痢,头上几根黄毛兹兹拉拉,如菅草般刺眼。由于癞痢常年结痂,他的头上总是热哄哄的,因此人称“热爆头”。胡三从小没爹没娘,自然缺少家教,可他绝不缺幻想。他冬天在廊檐下晒太阳,掐虱子,挠脑壳,夏天时常跑到护城河洗那头上的几撮黄毛,还去堰塘里摘莲蓬,摸鱼虾。如今岁月流逝,他渐渐长成大酗子,瘌痢头脑壳里想的东西也和过去大不一样了,想的都是好事儿,娶媳妇,捡财宝……有时他想得畅快了,还会嬉皮笑脸说点荤话,或是哼哼小调,唱唱小曲。
“驴日的热爆头……又来蹭白食了。”
李万顺看见胡三,脸拉长了低声嘟囔着。
众人瞅瞅胡三,打趣的,讥讽的,拿他寻开心,一时笑声四起。可今天胡三不同往常,既不着急要吃的,也不理睬胖嫂的话茬,扔掉手中的柳枝,一屁股坐在胖嫂旁边的空位上,神情诡秘。
“哎,胖嫂,我知道一个秘密呢,你想不想听?”
“你个热爆头能有什么秘密。”
胡三眨巴眨巴眼睛卖起了关子:“给你打个谜语猜猜,猜着了,我就告诉你。”
不等胖嫂发话,胡三高声朗朗,一字一句说出了谜语。
“手拿一张票,脚踏两块跳,前头开茶馆,后头煮酒糟。”
李万顺就像长了顺风耳,胡三的谜语最先听到,听罢大声嚷嚷开了:“热爆头,你个下三滥,老子是做进口生意的,你说的是撒尿拉屎,告诉你啊,今天你要乖乖地掏钱吃豆腐,没钱你就‘屎壳郎推臭球,滚你娘的蛋’!”
“哎,不给我吃,你想给谁吃?”胡三嬉皮笑脸反问道。
“给掏钱的客人吃。”
“哼,你是要给你的小女婿吃吧!”
李万顺打了个愣怔,“你个驴日的……你说什么?”
“我说小女婿!”胡三高声重复,说完嘿嘿笑。
李万顺瞟一眼懵懵懂的贞香,又瞟一眼大家怪异的表情,朝胡三喊道:“热爆头,你再胡说八道,老子抽你的筋!”
“小女婿家财万贯,你看中的就是这个吧?”
“驴日的!”李万顺嘟囔着,随手抓起一块盖豆腐的白布甩向胡三。可巧那块水淋淋热呼呼的白布不偏不倚,一下子正盖在胡三的热爆头上,众人见了哈哈大笑。李万顺仍不解气,操起一根烧火棍奔过来。
胡三嘻嘻笑,边跑边喊:“贞香,贞香!”
贞香抬头看胡三。
“贞香妹子,你知不知道,你爹要把你嫁给小女婿。你别嫁,我好喜欢你!”
众人哄然大笑,扭脸瞅贞香。贞香先前听见胡三和胖嫂笑闹没当一回事,因为这是惯常的,可眼下胡三指名道姓告知的讯息让她懵了,她打量众人,似乎明白了什么,心一沉,手里端着的碗掉到地上,地上顿时糊了一滩白浆。
李万顺拿着烧火棍追胡三,胡三毫不罢休,挑逗似的在摊档百米内兜圈。他一边跑一边唱起来,小女婿的民谣直往贞香的耳朵里灌:
“鸦鹊子嘎几嘎呀,老鸹哇几哇呀,人家的女婿多么大,我的妈妈吔,我的女婿一滴尕*吔。”
胡三的歌声和李万顺持棍追逐的滑稽样子引得众人前仰后合,嬉笑惊叫。有的小声嘀咕着,为贞香鸣不平。
“啧啧……真可惜啊……”
“唉,可惜了小贞香!”
“这李万顺吃错药了吧,这么好的女儿,找什么小女婿呵?”
“说他一滴尕吔,他人小鬼还大呀,我跟别人说个玩笑话,我的妈妈吔,他横眉鼓眼子煞呀。
站在踏板上啦,他没得两尺长啊,我说把他拉去喂豺狼,我的妈妈吔,他吓得像鬼汪啊……”
胡三的嗓音带着震颤,歌词深深入耳,让贞香羞愧,气恼。她倏地双手捂脸,哭着跑进屋去。
人们交头接耳。各色人等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瞅向贞香和屁颠颠追赶胡三的李万顺。豆制品档前的翠姑早已挂不住脸面,慌乱中把钱也找错了,一个劲儿地对客人赔不是。她瞥一眼丈夫嚷道:“老不死的,别跑了……你那张老脸不要了……”
*注:“极做胞”是方言,即傻瓜的意思;“一滴尕”既是丁点小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