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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一芳被老木匠的话噎住,鼻子里哼了一声扭过头去,老木匠继续调侃道:
“哎,我说大财主,你既然这么清楚这里的情况,一定是过去被劳改过吧?”
“老子祖宗八代都是雇农,解放后爱党爱政府,为什么被劳改?”丁一芳甩给他一句,决意不再理他。
万井山笑了,他就爱刺激丁一芳。他来到这儿没有了酒,麻醉自己的神经的东西没了,只剩下和丁一芳说鬼话,拿他开心,聊以打发难捱的时光。
丁一芳暗自思忖。这里好,是我的归宿。他闭着眼睛装睡,不一会儿真的睡着了。
万井山没人搭理又睡不着,他慢悠悠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好似永远取之不尽的白纸片放在手心,然后从枕头边拿出一个小布袋,小心地从里面倒出一撮烟丝,动作麻利地卷了一支烟。
他靠在床头掏出火柴点烟,然后放在嘴上深深地吸了几口。他惬意地咂巴着嘴,不禁用脚踢了一下丁一芳,语气挑逗地说:“哎,我说大财主,别睡了,咱们好好聊聊,关于你那财宝的故事……你还没有给我说清楚呢。”
丁一芳的呼噜声回答了他。
这是来到劳改农场的第一个晚上,丁一芳睡得很安稳,他慢慢进入梦乡。他梦到自己又在止锣庵束发粉脸唱皮影,贞香就在他的面前,朱唇微启,眸子闪亮,专注而深情地望着他……他醒来时天已亮,起床号子响着,管教催促的声音也跟着叫起来。
吃罢稀饭馒头,丁一芳和劳改犯们来到建房工地上。
太阳光并不强烈,可许久不见阳光的眼睛还有些不适应,他转身背向太阳将视线投向远方。前面不远处是一排排郁郁葱葱的树木,在阳光的照耀下,树梢上闪现着桔黄色的光亮。
树林那边有个湖,名叫刁子湖。他的眼光触及那刁子湖畔芦苇深处,身子不禁一阵颤抖。
虽然初来乍到,但冥冥之中好像对这儿很熟悉,逃亡至今他心灵深处就期待有这么一个地方了,他把这地方当成自己的归宿。
节接下来的日子丁一芳凭着惯性时常做噩梦,每当夜深人静,老木匠也睡下,他的梦便开始了。一会梦见儿子在追杀,一会梦见贞香把自己推出门,还不止一次梦见自己被五花大绑,推到刑场被枪决……
这样的梦习以为常,他不再理会。他态度积极,劳动卖力,工地上总在脏活累活处见到他的身影。
此刻,他扛起一带水泥,思绪随着起步在游走。这里兴许是我生命的终结之处,是我人生的最后一站。想到此,他的脚步加快了。最后的时光很宝贵,管他多少年,我要把它过得有尊严。
这批新到的犯人建房所需的木料、门窗、水泥等建材大多是从汉江水路运来的,除了砖瓦是从当地的窑场买的,沙子和碎石都是犯人从附近的河滩里用汽车拉来的。盖房子是技术活儿,劳改农场劳动力最不缺,可懂得盖房技术的并不多。管教让几个被改造好称为“新人”的老犯人来当大家的师傅,却引起了许多新犯人的不满,万井山首当其冲。
那几个已经刑满释放仍留在农场的人承担起了师傅职责,他们中有各种人才,当然有会盖房子的人才,包括泥瓦工、木工、架子工、油漆工等等。
丁一芳跟着一个“新人”木匠学了个把月就有了大长进,可万井山不乐意了,他是有名的木匠,怎能让他人占领木匠师傅的位置,况且他一直把丁一芳当成自己的战利品,老伙伴。在他的牢骚带动下,其他犯人跟着开腔了。
“曾教,我们怎么向老劳改犯学盖房子?应该跟好人学。”
“请曾教向上级政府报告,我们要换师傅。”
后来,曾管教请示场长,除了一点小改进,一切照旧。改进之处是把这批新犯人中有盖房技术的找出来,补充到师傅的队伍中去。万井山自然当上了木工师傅。
丁一芳被老木匠要去当了徒弟,他的心里得到平衡不再发牢骚了。他对丁一芳说:“我就喜欢你,你只能跟我混,别想攀高枝。”
工地上,有的负责运沙石,有的负责泥瓦工,按比例和各种水泥灰浆、砌墙,丁一芳跟着万井山负责木工做房梁、木椽、檩条。木工活的技术性很强,一段木料怎样经过锯、砍、刨、削等手段做成合格的梁、椽、檩等成品,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丁一芳在万井山的示范和手把手传教下,很快掌握了基本技能,也许是雕镂皮影的基础使然,万井山很快把他当“人才”看待了。
一眼望去,工地那边的刁子湖烟波缥缈,湖岸边芦苇杂草丛生,杳无人迹。丁一芳有时会独自走到湖边去,在离警察不远的一个高坡上站住,望着湖水发呆。每到这时,万井山也会像那边的警察一样,盯着丁一芳,远远地一边关注着他,一边掏出纸片为自己卷烟抽。
经过几个月的苦战,一排简易的新房盖起来了,可搬进新房没几天,倏忽间发生一件意外,丁一芳的人生又一次惨遭变故。
万井山唯一的爱好是抽上几口自己卷制的烟卷。本来劳改犯抽烟是有限制的,但管教和众人看见万井山慈眉善目,所犯的罪也冤枉而可怜,失手杀死儿子,留下不可言状的哀痛还必须忍痛赎罪,恻隐之心让人对他网开一面,管教见他抽烟也熟视无睹,听之任之了。
那天深夜,大家都睡了,万井山突然又想起死去的儿子,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阵揪心揪肺的难受,他便又像往常一样,坐起身掏出纸片卷烟抽。
黑暗中,他嘶嘶地抽着烟,眼光如鬼火般阴郁。抽罢烟,他把烟头习惯地扔在床前用脚踩踩,倒头便睡。
已到呼噜声四起的半夜,烟头烧造了地上的一张纸,渐渐燎着了一个无人的空床单,火势在干冷的寒风中呼呼作响,迅速燃起大火。众人从沉睡的梦中惊醒时,由干燥的木桩和木板做成的内壁已经开始椅,瞬间倒塌,燃烧的碎木片散落在四周,大家沐浴在一片火海中。
丁一芳很快听到尖叫和呼喊声,和大伙一起奋力冲出去,可听到火海里还有人未脱险的叫声,他又冒着浓烟冲进屋里救人。
他快速拖住一个傻愣喊叫不会动弹的小个子,把他安全地救出来了,突然一个激灵想起老木匠万井山,再次冲进屋里。
“万井山!你在哪里?”
他喊叫着,正在惊恐中找寻出口的老木匠看见了丁一芳,失声叫道:“快救我!”丁一芳过来驾起他的胳膊就往外冲。刚走了几步,这时,屋梁一柱擎天烈焰和浓烟随着房架在霎时坍塌,丁一芳的大腿被压在火柱下,万井山被葬身火海。
火势被控制,灰烬和火星中的房屋已烧毁,这仇灾造成一死九伤,祸首万井山死了,丁一芳的伤势惨重,他的腰腿大面积烧伤,左腿被截去。农场场长说:“幸好,保住了他的性命。”
丁一芳丝毫没有庆幸之感,面对残生,他无数次希望自己被烧死,而不是残缺不全的苟活。
丁一芳被担架抬回来的第二天,丁咚启程来看他。
汽车到了沙洲,丁咚跳下车,在沙洲街上看到几个穿蓝色棉衣的人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个警察,他想,这必定是押着犯人外出办事。他欲走上前仔细瞅瞅,想看看这里面有没有父亲,但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在他心里既希望被押送的人里有父亲,这样省得再满世界去找。但他又希望这里没有父亲,这样就用不着看周围人的眼色,“原来,这酗子是犯人的亲属……”到目前为止,他还难以接受自己已经忘记对父亲的仇恨这一事实。
他忍不住悄悄走上前,看清这里面没有丁一芳。他向路边一个身着制服,看守模样的干部打听,那人摇头。由于农场劳改犯人多,不清楚新进的犯人名字是常事。他便沿着汉江大堤,寻找劳改人集中的工地。
他沿途看到大片的农田里有人劳作,每个地段的地边都站着或坐着一两个警察,他寻思父亲可能就在这堆劳改犯里。当地头的警察告诉他丁一芳被烧伤的处境时,他一路奔跑着到了犯人住处。
这是父亲吗?他气喘吁吁惊魂未定看着眼前躺着的人,着实不敢相信。
他不是和武天明差不多年纪吗,这可是母亲亲口说的,准没错,可看起来相差多大啊!
狗日的武天明!
丁咚莫名地恨起那个和母亲情投意合威武有型正春风得意的男人。
眼前这个躺在床上双目微闭的男人是谁?他无法辨认。瞧他理着寸头,过去前额的卷发不见,发际线上移,额上基本秃光了,脸上的肉开始松弛,眼睛下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泪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