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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柳镇距离县城有四十多里,人走的话得走一天,坐牛车半天就可以到,马车更快。南来北往的游人、书生、客商、镖局都要在这里歇憩,青柳镇得了这个便利,比起别处就要富庶些。
集市是两日一集,逢单日开,十里八乡的大姑娘小媳妇都要来赶集,有带着自家出产的东西来卖的,也有手里捏着几个钱,想要买一根红绳、半张胭脂来打扮自己的。
到初一十五、三月三玉皇生日庙会、四月初八佛诞、七月十五盂兰会、九九重阳等重要日子,镇上还会集资,请县里的戏班子来唱戏、做杂耍,比平时更加热闹。
这一天只是个普通的集日,宋好年一大早出门卖鸡毛掸子。
青柳镇沿着河,一条宽阔平整的大路从中间穿过,是朝廷下令修的,无数小道从四面八方连接到大路上,形成一个个十字路口、丁字路口。
宋好年跟百合说是去卖掸子,却不自己去卖,而是到镇上找到他的结义兄弟汪小福,把掸子和毽子托给他。
汪小福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生得瘦喧灵,这十里八乡的人,没有他不认识的,谁家出了大小事情,没有他不知道的。
结义哥哥家的媳妇什么样,他自然也清楚,见宋好年送东西来,他笑起来:“好年哥,你来得正好,我还没出去。吃饭了没?没吃的话让我娘给你舀一碗菜糊糊。”
宋好年一笑:“在家吃过了,东西就寄在你这里,啥时候卖出去,按你的规矩分。”
汪小福不仅会去县城进货,有时候也会就近收些东西,这种收来的东西,就算是寄卖的,他不用付现钱,只看最后卖出去多少钱,他和做东西的人五五分成。
这也就是乡下地方风气淳朴,人人都互相认识,才能靠信用和记性做生意。
结义兄弟就算是自家哥哥,汪小福哪能多赚宋好年的钱?不过他知道自己这个哥哥是个憨厚人,不肯轻易占别人便宜,便也不说那些漂亮话来哄他,只是道:“好,卖出去了我跟你说。”
心里打定主意,卖鸡毛掸子他绝不抽头,得的几个钱全都给宋好年。
和汪小福话别后,宋好年上山去看前些日子挖的陷阱和下的套子,要是套到猎物,不但能自家吃,皮毛也能再卖点钱。
百合自下了地,也就闲不住了。她看自己盖的那床薄被子上面一层灰乎乎的汗渍,早就有心洗一洗。
之前没力气,现在趁着天气好,飞快地拆掉被罩,把薄棉胎和几步不成样子的褥子一起晒在篱笆上,被罩装在木盆里,到井边去打水。
她仔细观察过宋好年打水的工作,一定要保证木桶口朝下扑进水里,才能打上水来。试了两次,果然打水上来了。
被罩是两块蓝布,做面子的一块略鲜亮一些,不过也早就洗到发灰了,做里子的那一块要比面子大一点,也更脏。
被罩泡在清水里可不顶事,这样子洗不干净。百合想了想,这年头没有洗衣粉来给她用,皂荚也只在春夏季节才有,想了半日,记起自己小时候见过外婆是怎么洗衣裳的。
她到厨房去,从灶膛里铲出两铲子草木灰,加半盆清水搅一搅,再澄清。等灰都沉底,上层的灰水就能去污。没有洗衣粉的年代,农村都这样洗衣服、洗腊肉。
草木灰去污粉自然不如洗衣粉好用,好在他们吃的饭里油水很少,汗渍多,却没什么油汗,多泡泡,再多搓一会儿也就勉强干净了。
她出了一头汗,把被罩泡进灰水里,自己坐在旁边晒日头。忽然一个尖利刺耳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好啊,李百合,我二哥不在家你就这么偷懒!”
宋好年家在村西头,距离别的人家有一点距离,百合这些日子除了李彩凤就没见过别的人,忽然就被吓了一跳,连忙睁开眼。
却见篱笆外头站着一个人,这人年纪不大,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大脸盘,塌鼻子,眉眼倒是有几分秀气,却带着一股蛮不讲理的驽钝,脑后扎一根粗麻花辫,此时正双手叉腰,趾高气扬地看着她。
百合皱眉想了想,才想起这个人是谁——宋好年的妹妹,她的小姑子,宋秀秀。
宋好年从家里分出来,可妹子还是他妹子。自古小姑子难缠,做嫂子的在小姑子面前难免弱气,李家大妞是宋好年“买”来的媳妇,胆子又小,在宋秀秀这个小姑子面前就更抬不起头来。
先前李篾匠叫二妞在镇上打了床新被子送给百合,就是被这宋秀秀抢回家,说是拿给她娘盖。
大妞跳河后,宋秀秀生怕别人联想到自己抢被子的事情上去,在家里缩了好几天,想等风头过去。
过了些日子,没听说大妞死了,今天逢集,她在家里再待不住,跟她娘要了两个钱,到集上去东瞧瞧西看看,忽然听别人说起西头宋家这两天家里传出肉味,就飞也似地跑来看百合在做啥。
要说百合自己杀鸡吃肉,宋秀秀是不信的,她这个二嫂胆子小得要死,话都不敢大声说,更别说杀鸡了。
偏偏她站在外头数了数,发现家里的鸡是少了——她把百合养的鸡看成是自己的财产,盯得很紧,之前就说过“等养大了我抱一只回家去下蛋”的话,这下发现鸡一少,当下就气坏了。
有的人自己懒,偏生最见不得别人清闲,看见人不干活就要说两句。百合不干活,只管在日头下面闭着眼睛晒着,虽然枯瘦得一把骨头,不知怎么的,宋秀秀却在她身上看出了几分悠闲的味道。
当下忍不住,就对这懒婆娘骂出口。
“是你啊……”百合刚刚接手这具身体没多久,还没拿定主意要怎么对待宋好年的家人,就淡淡打了个招呼。
然而宋秀秀见惯了自己“二嫂”战战兢兢的样子,忽然见百合不拿她当回事,还大喇喇坐在那里,当下心头火起,大声指责百合:“我叫你,你干啥不理我?耳朵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