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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好年家后院造好,择个吉日将李篾匠老俩口从柳山村搬来镇上,与闺女女婿过些日子。
造房子时宋秀秀也跑来帮忙,她每日里要在柳家田庄上做活,因她踏实肯干,这一两年过来,也不曾辞退她。白日里不得空,下晌日头落山她才能来一回,道:“我做不了别个,扫地洗碗总行。”
陀螺似的一个人撑一个家,连轴转两年,就是铁人也撑不住,亏得她看上去精神还好,就是枯瘦得厉害。
她来了两日,百合不敢再叫她太累乏,见她来忙问:“你吃饭不曾?”
宋秀秀说吃了,不料跟前有人晓得底细,叹息道:“你如今过得也太苦些,那也叫吃饭?”
原来她每日清早熬上一锅稀饭,吃半锅,带着圆圆去农庄上,把圆圆托给别人,自个儿做活,晌午在庄子上吃饭,下晌回来先给帮忙,回家后再热那剩下的半锅饭吃。
她又舍不得用油灯,连吃饭都抹黑喂嘴里,更是叫人觉得凄苦。
如今宋秀秀比原先的她更叫人怜惜,百合连忙去厨房端一碗还没动过的口蘑鸡丝面:“原留给你二哥吃的,他晚上不饿,你先吃。”
宋秀秀哪里肯要:“我来帮忙,没帮上啥不说,倒成了个要吃的的主儿。”
“你先吃饭,要不然哪有力气洗锅?且亏不了你二哥。”百合硬按着宋秀秀吃完面,又跟她说,“明儿把圆圆带来我看看,如真都会说话哩,还没见过她。”
宋秀秀喉头发哽,那面做得筋道,面汤鲜美滚热,烫得她直要落泪。亏得晚上光线不大好,百合瞧见她红着眼圈儿也只当看不见,总算给她留个脸面。 第二日果然把圆圆拾掇干净带来,孝子没啥心眼儿,开头还有些胆小怕生,待见众人和蔼,又有好吃的,屋子里又凉快,她一会子就跟如真玩熟,百合叫杏儿带着两个小的,杏儿这个当姐姐的最肯
管事,拍着胸脯答应下。
宋秀秀往宋好年家中跑,自然瞒不过人,头一个董氏心中不服,敲这日金宝在外头玩到月亮出来才回家,董氏在家门口扯着嗓子喊半日,也不见金宝回来。
等金宝一回家,她一边打儿子,一边隔着墙叫骂:“自家的事情一点儿不展手,成日家往外头跑,外头那是你亲爹还是你亲爷爷?”
宋秀秀气得浑身颤抖,偏又没法子回嘴:宋好年李百合两个肯待她好,是人家情分,她可没脸真认那是自个儿哥嫂。
她亲哥亲嫂子,非但一点儿不肯帮衬她,还要骂她不着家哩。
宋秀秀气得要命,却又拿董氏没法子。圆圆又问她“啥叫在外头野?”
宋秀秀忙捂住圆圆的耳朵,听着董氏嗓子累了停嘴,才放手道:“你往后只跟着你二妗子学,不许学隔壁那个野物。”
圆圆半懂不懂地点头,隔壁她大舅妈每回见着她都拉长脸,圆圆不大喜欢她,才不想学她。
宋秀秀累得浑身疼,打水来给牛氏擦身子,天热得厉害,牛氏身上褥疮十分吓人,她都不敢让圆圆进屋来看见。
她一边擦洗一边道:“我问过了,当真不是他亲兄弟不容他才撵回来的,人家就是想在乡下过几年清闲日子。咱们家原就对不住人家,娘,你往后也想想人家的好,别总想着要叫人倒霉。”
牛氏喉咙里发出格朗格朗怪声,夜里听着十分怕人,宋秀秀给她收拾完,趁着月亮光,出来把圆圆一日滚脏的衣裳换下。
圆圆在床上打滚,欢笑道:“娘,我明儿还去跟弟弟玩!”
宋秀秀笑道:“好,你听你二妗子话,她才肯带你玩。”
洗干净衣裳晾好,青柳镇早已沉入一片寂静黑暗,宋秀秀腰酸背痛,明知如今日子苦,也得咬牙受着——她的苦日子,一多半倒是自个儿作出来的。
圆圆窝在她怀里砸吧嘴,宋秀秀抱住圆圆,心道:娘这辈子只有你哩。头一挨枕头就沉沉睡去。
原先给宋好年帮忙修房子的人,有一大半被青松拉去,帮他修房子。
李家房子须得先拆,乡下地方修房子,往往把拆下来的木料再用起来,一来省钱,二来也不浪费。
李家原先修房子用的木料寻常,几十年下来都烂得厉害,没法再用到新房子上头,最多搭两间猪圈,新房子的木料砖瓦还得从山下使骡子驼上去,比宋好年这里麻烦得多。
青松跑去县城几趟,见着刘月娘,跟她说自家要修新房子的事:“咱俩成亲,总要住上新房子。”
月娘道:“倒不用那样麻烦,旧房子也使得。”月娘晓得青松婚假就一年,来年开春小夫妻两个就要上京城去,翻修好房子也住不了多久。
月娘还有一样打算,“就是这一年半载里头,倘使山里住着不舒坦,只管回这里住就是。”
刘掌柜身边只留着她一个老来闺女,疼得眼珠子一般,从不提啥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巴不得闺女跟女婿住在家里哩。 青松笑着说:“你想得好是好,我男子汉大丈夫,不好吃软饭,别个不说,就成亲那一日,总不能落你的面子,要是你嫁进个四面透风漏雨的屋里,别说老丈人舍不得,就是我看了,也恨不得大自个儿
一顿。”
月娘一想也是,这才欢欢喜喜应下,又问他家中缺啥,但有不趁手的,只管从这里拿。
她虽比青松大着两岁,因一向受宠,小女儿爱娇,看上去倒与青松年岁差不多。青松拉住她道:“你别忙,我就是来与你说说话,改明儿我爹娘来过礼后,只怕就不大好相见。”
月娘羞得脸绯红,小声道:“你放手!”
青松还在说:“我娘人不坏,就是性子不大好,说话又没遮拦,她要是说啥不中听的话,你只看在我面上别跟她计较。”
“她老人家,我自然让着她。”月娘还不晓得朱氏的厉害,从青松掌中抽出手来,“我敬着她,她自然没有刻薄我的道理。”
青松心想,我娘要是个讲理的人,我哪能跟你说这些个?苦笑道:“你要这样想,只怕要在我娘手里吃亏,我实话与你说,你嫁给我别先想着做个贤惠媳妇,头一样要紧的就是别叫我娘欺负。”
他是朱氏亲儿,孝敬自个儿娘天经地义,要是娶个媳妇来给他娘磋磨,可就不是做人的道理:谁家闺女不是爹生娘养,凭啥到你家来受罪?
他们两个亲亲热热说话,不想刘掌柜不放心,生怕李青松这小子轻薄他闺女,遂悄声走到门外听一听,恰巧听见这几句,不由暗自点头:只消女婿拎得清,就是亲家母凶悍些也不怕。
刘掌柜又悄悄溜走,没让屋里两个年轻人发现他来过。 却说李篾匠跟朱氏搬到宋好年家里后头那一排房子里,住得十分宽敞。又看见隔壁一间屋子锁着,跟闺女一打听,百合说里头放着些箱笼,譬如信王妃赠的明珠美玉、珊瑚玛瑙都在里头,吓得老俩口
腿软。
李篾匠这辈子都没离金银财宝这样近过,半晚上半晚上睡不着,没两天就去跟宋好年说:“姑爷,往后晚上把黑虎放在后院罢。”
黑虎如今已是一条大狗,皮毛油光水滑,威风凛凛,往那里一站,心里有鬼的人就不敢走近。 宋好年驯过它,除非遇着偷儿,要不然绝对不许咬人,因此黑虎威风是威风,在小娃娃跟前脾气极好。如真还不如它高,如真每日在院子里跌跌撞撞走路,黑虎就跟在后头,一见她要倒,连忙上去支
住。
如真这小子闹着要骑黑虎,宋好年不答应:“狗腰背不结实,给你骑一回,咱们家黑虎就该受伤哩。”
后头到底给大羊背上垫个垫子,叫如真骑一会子过瘾。青松看见哈哈大笑:“我小时候骑猪,一头栽进刺架里,外甥像舅,如真可别栽倒。”
圆圆比如真大一岁,个子比他高不了多少,抱在手上还没如真沉手,宋好年索性叫她和如真轮流骑羊玩儿。
别人都不说啥,唯独朱氏嘀嘀咕咕:“那又不是自家孩子,别人家的女娃儿,姑爷倒金贵得不行,仔细回头她娘又赖上你们。”
百合道:“明儿要去刘家走礼,你老看看那礼品都备齐没有,还有啥要添补的,趁着天还早都添上。”
这下定用的礼物,都是青松用自个儿俸禄买来,朱氏早眼馋百合那几屋子箱笼——从王府里带出来,该是了不得的宝贝!
听见百合说添东西,朱氏立马道:“依我看,别个挂面布料等物都齐了,唯独这金簪轻些个,大妞给你兄弟淘换个重些的,脸面上好看些。”
那金簪子也就二两多,打成个云头,算不上华丽。百合手里有多少累丝嵌宝的好簪子,要淘换一支倒也容易,要不是朱氏这般成日家惦记,青松都不用去外头买礼物,直接从她库里找就是。
偏朱氏眼红惦记着,连青松都帮着百合防她,百合只当听不见,笑着跟宋好年说:“别折腾羊哩,带他们两个回来吃鸡蛋羹。” 朱氏碰个软钉子,讪讪回自个儿屋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