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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阳似火,热浪滚滚,酷暑难当,就连院中唯一的一颗老槐树上的知了都干哑的失了声,正是仲夏时节的一个午后,浣衣房几乎所有人皆躲到房中纳凉睡午觉去了。偌大的院中晾满了各种绫罗锦缎,五颜六色,随风起舞,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耀眼。
穿过层层衣物,却不时传来“唰唰”、“哗哗”的洗衣之声。进宫这些日子以来,恐怕也只有我每天午时还顶着骄阳在浣洗池边不停地干活了吧,没办法,谁叫我人缘不好,又没有钱,既不会讨好别人,又无法收买别人,当然只能替人多多洗衣了。虽然每个月到我手上只有那可怜的十文钱,但至少我还算是自力更生了,也能聊以告慰爹爹和娘亲的在天之灵了。
看着身旁木桶里还堆着未洗的衣物,我直起酸痛的腰杆苦笑了一下。回头再看看身后晾晒的一片片五彩斑斓的衣衾锦缎,却想起童年时在自家院中帮娘亲晾晒衣物时的情景。那时,作为来往于郦朔和若阳边境的一名走商,爹爹经常外出运货,常常要两三个月才能回家一次,而一旦回到家时,娘亲就要忙上一番,洗衣做饭帮爹爹算帐计货。因为人小,我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帮娘亲晾晒爹爹的衣服,每当爹爹回来的时候,就是我们全家人最快乐的时候,所以每每看到晾衣杆上的衣物时,我都有种油然而生的幸福感。到如今,却已是物是人非泪已休,往事不堪回首旧梦中。
我轻叹口气,走到井边,用摇橹转起一桶水,再用放在一旁的木瓢舀水喝了起来,一股沁凉之感由口入心,热得发昏的头也清醒了许多。忽然院门口传来脚步声,接着两个窈窕身姿,穿着嫩绿色纱縠衣裙的宫女又拎着一桶衣物进了院子,看她们的穿着与神态,就知道来头不小。她们一看见我,便把桶往地上一放,颐指气使地对我说:“这可是苏贵妃的衣物,精贵着呢。洗的时候小心着点,要是洗坏了,唯你是问。”我谦卑地应道:“是。”然后其中一个人又四处打探一翻,问道:“李嬷嬷呢?”我应道:“在房里午休。”她撇撇嘴,“哼”了一声,说:“还挺会享受的。那待会你就跟李嬷嬷说这是苏贵妃的衣物,让她可记仔细了,明天给我们送过来。”我点点头,她们便趾高气扬地走了。
待掌事的李嬷嬷打着呵欠一摇一摆地出来时,大家都已在院中各自忙碌了。她明明长着矮胖的身躯,却偏要穿着浅绿色横纹绣花缎裙,赘着双下巴的圆脸上长着一对小眼睛,闪着狡黠与阴狠之光,为人愚笨不堪,只因与太后身边的刘嬷嬷有亲戚关系,才得此浣衣房掌事之位。她说是掌事,其实主要负责的就是阿谀献媚(虽实无媚态可言)和搜刮钱财,我们每人每月至少要被她扣去二十文钱。对于稍微有点靠山和家底的人,她还算是和气,而对于像我这种无依无靠才进宫不久的小丫头自是没有好脸色了。
不过,再没好脸色,我也得忍着顺着,免得惹祸上身。见她一出来,我便跑过去恭敬地把苏贵妃衣物的事告诉了她,她一听,便说:“苏贵妃?衣服呢?”我便指着井旁边的木桶说:“在那。”她一看,立即推搡了我一把,“还不快去洗啰!你个死丫头,要是得罪了苏贵妃看我不把你的皮给剥了!”我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屁股生疼,可是也只有忍着说:“是。”然后便站起来去洗衣服。在浣衣房干了十几年活的张大娘在旁边看见李嬷嬷转身回房了,便走到我面前悄悄说:“你没事吧?”我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张大娘便在我耳边低声说:“苏贵妃的来头可大着呢,她是太后推荐给皇上的,是太后的侄女,才进宫就给封了贵妃。现在红得很哪,以后肯定就是皇后了,所以得罪不起的。”我点点头,心里也明白那两个宫女为何如此傲气了。
夜幕悄悄降临,今晚我因洗苏贵妃的衣服而错过了吃晚饭的时间,我也只能受着。晚风习习,蛙鼓虫鸣,大家都三三两两地坐在院中打扇聊天,而我跟这些人无话可说,就借口帮张大娘给御膳房的太监们送衣服溜出了浣衣房,反正张大娘也正想找个跑腿的呢。待我把衣服送到以后,便拐个弯绕进一个荒废的别院,穿过一片小树林、一条汉白玉小石桥和一条九曲长廊,来到一座四角飞檐,雕栏红柱的凉亭中。这座亭名叫“寄心亭”,上有一副对联“自在飞花似梦轻,春华秋月寄丹心”。这是我进宫两个多月来几乎每晚都来的地方,是刚进宫时有一天送衣物迷路后发现的。
第一次走到这里时,我就深深地被“寄心亭”三个字吸引住了,是啊,在这座荒废无人、杂草丛生的别院中矗立着的雅致小亭了正是寄托相思、聊抒情怀的最佳地点。它依水而建,隐没于萋萋芳草之中,与不远处的汉白玉石桥相映成趣,在凉亭的另一侧对面则是一座无人居住也无匾额的楼阁。在这样一个不受人打扰的环境中,我可以享受一份难得的自在,慰藉心灵的伤痛,这样也才能让我在这倍受欺凌、压抑郁闷的宫廷生活中坚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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