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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平线的那只咸鸭蛋,剥了壳,去蛋白,压得扁扁的,被端上苍穹这个白底蓝瓷盘时,江浙商人泡的雨前龙井,效人家卖的熏马肠和大盘鸡,阿拉伯商人烤的羊腿和辣椒鱼……都热火朝天地集结在此刷存在感。原来,两千多年前的河西走廊,是个爱血拼的吃货。
“Terrence, 我想吃奥尔良烤翅。”我梦见自己躺在Terrence实验室旁的小卧室抱着枕头撒娇,不料端来香喷喷的奥尔良烤翅的竟然是西装笔挺的刘珺。我一时惊吓,从梦中醒来。当我睁开眼,见到笙歌那道疤痕时,脑袋突然短路,以为是凶神恶煞的杀人犯,慌张跌倒在床下。这一摔倒,伤势严重的左腿立刻感受到锥心的疼痛。“你这张脸,不要在人家刚睡醒时出现嘛。”话音刚落,我即刻捂住嘴巴知自己言辞伤人。可惜还没来得及道歉,笙歌就带着她那张苦瓜脸砰地一声离开了我的客房。
“夏姑娘,别介意,你刚才的话是无心之过。笙歌生会儿闷气就好了。”月出公主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起身扶我共同坐在床边。她今日的气色差些,如涓涓细流的声音也微弱了。“的确是我的言语过于尖锐,等她气消了找她道歉。”我低着头,一阵惭愧。“夏姑娘,我让笙歌打盆水给你洗漱。”月出公主果然是解语花,怕我自寻苦恼,便转开话题。
月出公主下楼软语劝笙歌时,我拖着左腿想去瞅瞅月出公主做的香囊。这香囊格外地素净,蓝草染就的天蚕丝上仅绣了一朵冰肌玉骨的天山雪莲。细细嗅来,白芷清淡苦涩的香味沁入人心。盯着这精致的女红活,我的八卦之心又起。赠给她未来的夫君汉武帝?还是寄给楼兰的情郎?总之,月出公主那双剪水明眸,似泣非泣,必有动人故事。倏忽,听得脚步声,匆匆爬上床蒙头佯睡,不慎将香囊掉在靠里的桌脚旁。
笙歌抬着一盆水和毛巾重重地放在莲花头面盆架,我趁机掀开被子伸伸懒腰道:“轻点呀,笙歌,得罪你的是我,又不是脸盆。”做贼心虚的我又无端激怒笙歌,笙歌一声不吭地坐在圆木凳上,*味十足。“我的香囊呢?”月出公主本想一边安慰笙歌一边为香囊上的天山雪莲添两片碧叶,却发现香囊溜走了。她苍白的脸庞因紧张不安反而染上红晕,愈发惹人怜爱。“刚才还在这儿的。”我顾不上穿鞋,拖着左腿下床,惊慌道。忽然,笙歌径直抓着我的衣领,眼神凶恶,怒道:“肯定是你偷的。”“我有这么无聊偷Charlotte的香囊吗?”我被笙歌一副杀气冲冲的模样怔住。“你还装蒜?明知道公主爱慕刘公子,昨晚还不知廉耻地向刘公子投怀送抱。”笙歌道。“Charlotte喜欢刘珺这个多情种?等一下,容我消化。”笙歌见我一脸茫然,逐渐松手,转而帮月出公主找香囊。我拖着左腿,边洗脸漱口边回忆昨天与刘珺再遇的情景。我与月出公主相识后,她比较安静,我向她介绍集市里有趣的玩意,她只是抿抿嘴微笑或者眉头蹙蹙,似一朵生长在高山白雪中的昙花,不喜凡间烟火。但是她和刘珺相谈甚欢,乐于讲解楼兰的风土人情。而且刘珺多望她几眼,她往往娇羞得花容红透,清雅之中未脱少女的稚气,难怪乎刘珺为她着迷。哎,我迟钝的感情观察力无药可救。
笙歌和月出公主反反复复在桌子附近地面找,却不及我这个左腿骨折也趴在桌子底下查看的人,几秒钟搞定。“太好了。”月出公主接过我找到的香囊,轻轻拂拭灰尘,握在手心上,喜悦之情难掩。“果真是你偷的。”笙歌道。“我偷Charlotte的香囊干嘛?以自己的名义赠给刘珺吗?哼,我对薄情郎没兴趣倒贴。”今天估计中邪了,不经大脑思考的话必定伤害了月出公主。“笙歌,别冤枉夏姑娘。刘公子说过,昨晚夏姑娘为我买草药才堕马骨折,而刘公子找寻她一晚上。我相信刘公子。”月出公主握着香囊坐下来,那双银杏眼似水般柔情且坚韧。“对不起,Charlotte。我不是故意诋毁刘珺的。其实,昨晚我误会刘珺想轻薄我,偷了他的马逃跑出去的。”我坐在月出公主身边,向她解释。“我不信,你现在还穿着刘公子的衣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如何清白!”笙歌挨着我坐下,瞪着我。“我的衣服湿润,他怕我着凉,才换上他的。”我如实告知,却后悔这真话渲染了我和刘珺暧昧不清。月出公主眼角低垂,黯然忧伤,但按捺住对我敌意满满的笙歌。
“我二十出头了,早已嫁人。”隐约听得一段婉约的玉箫声,我低首酝酿情绪。为了解释自己的清白,只能编故事了。“Dash是大祭司之子,我是少司命。我们相识于琴房。我说的不是大汉的七弦琴,而是夏国附近国家流行的大提琴。那天,我借助大提琴胡乱地抒发情绪。他鼓掌走来说我有天赋,应该继续下去。”我开始分不清我在编故事,还是被玉箫声感染从坟墓里挖回忆。“最后你们因琴生情,成就佳缘,对不对?”预料之外,笙歌的眼神投射出羡慕之意,之前的仇视顿时烟消云散。“后来,他死了。”我克制自己热泪盈眶,却被骤然悲怆的玉箫声触动,滑落于脸颊。“夏姑娘,平日里笑嘻嘻的,原来是有故事的人。”月出公主握着我,她的手同我的一样冰凉。
“Charlotte,刘珺比我大,照理娶妻了,你确定对他痴心暗许吗?”我挣扎着从回忆中逃脱,将关心继续放在月出公主身上。“我注定是大汉皇帝的人。他心里一直有我就足够了。是不是很可笑,都不知他的心意如何。”月出公主痴痴地望着香囊,抚摸香囊上绣的天山雪莲,芳唇流春。“也不必悲观,今晚集市有个花灯会,每个人在花灯上描画,找到画了相同图案的人,可获得一对同心结。”我笑道。电视剧的桥段,原是抄袭古人,不浪漫果真是罪呀。
午膳时分,月出公主和刘珺照例坐上宾的位置,我托着下巴看着月出公主和刘珺相互夹菜,谈论阳春白雪之类深奥的曲谱,偷偷乐着。自从经历昨晚的事,想撮合他们的愿望变得强烈,反正闲着也无趣。我大胆地邀请刘珺参与晚上的花灯会时,月出公主慌乱得将酒水当汤饮,红晕泛起。我察觉到,刘珺爽快答应后,留意月出公主樱唇绽开,也一笑回应。他们是天作之合。
午膳后,月出公主小憩半个时辰。在这半个时辰,我软磨硬泡央求佑宁透露刘珺的喜好,可惜撬不开他的嘴巴。A计划不行,还有B计划呢。等月出公主苏醒,我拉她和笙歌去血拼。河西走廊的衣饰虽琳琅满目,但找到一家对曲裾深衣很考究的裁缝店难度不小。大街小巷穿过几里后,月出公主因体力透支不得不在笙歌的搀扶下返回酒舍,而我留下来抱着月白色祥纹织锦继续寻找。平日里爬楼梯都气喘的我,拖着左腿,也疲惫不堪。好在够坚持,行一里歇两回,终于找到一个来自丹阳郡的老裁缝。我叮嘱老裁缝这匹织锦制成的曲裾深衣必须仙气十足,而且酉时送达酒舍。付下定金后,打算离开之际,发现一袭黑滚边朱色双绕长曲,花了三串四铢半两买下。
花灯会上,月出公主穿上月白色祥纹广袖三饶曲裾,梳飞仙髻,配以薄鬓,簪垂珠步摇,如从《诗经》中走出的美人,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起先还在客房端详自己穿上朱色曲裾也颇静美的我,自知与她是天差地别。“夏姑娘,还没想好画什么吗?”月出公主在花灯上描了一簇蘸水而开的兰花,她娴熟的笔调,完全看不出来自异国番邦,倒是我这个地道的汉族人只能对着花灯发呆。“我不会画画,Charlotte帮我随便描片银杏叶吧。”我无奈地向月出公主求助。月出公主挽着衣袖一笔勾勒出银杏叶,秒杀歌舞坊想借机钓个金龟婿的佳丽。“接下来,Charlotte去月牙泉许个愿望吧。”我笑道。“月泉晓澈,亘古不涸。谢谢你,堇姑娘。”月出公主会意道。我见笙歌疑惑不解的神情,贴近她耳朵道;“我将刘珺锁在客房,他不得不从。”笙歌顿时愣住,若没有那道疤痕,天然呆的样子也萌萌哒。我向月出公主比了一个心形手势祝福她,便提起花灯前往酒舍。
打开刘珺客房的锁后,我蹑手蹑脚进入。“嘘,襄王在写家书,安静待着。”佑宁捂着我的嘴巴,轻声道。我放下花灯,见镜台上摆放着一支蝴蝶银簪,悄悄地戴在头上,对着铜镜照照,模样也不算差,何必看见月出公主自卑到想钻入地缝呢。“静女其姝。”刘珺蓦然站在我身后,似一阵冷风侵袭。我急忙取下银簪,转身堆起笑容,道:“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准备好花灯的。”刘珺不答,他的眼神将我从头扫到脚,凉凉地,吹得我不知所措。“你怎么可以和我一样,画银杏叶呢。”当我看到佑宁提着一对描银杏叶的花灯时,不禁喊道。“月出公主,画的应是素心兰。兰有花期,素心不移。”刘珺笑道,他的眉毛微微上翘,仿佛在张扬一切尽于他的掌握。“所以你赶紧画兰花呀。”我一把夺过佑宁手中的花灯,拖着左腿急速离开,不虞被碍手碍脚的圆木凳绊倒。说时迟那时快,刘珺即刻搂住我的腰,吻我,先是嘴唇轻碰,接着舌尖探入,最后吸光我口中的空气。然而,我傻傻地任由他一步一步侵占,心跳加速。“这是你软禁本王的惩罚。”刘珺松开我,冷漠的眼神中带一丝怒气。他示意佑宁取出一盏描有素心兰的花灯,无视我瘫倒在地,径直离开。过了半晌,我回过神来。他是在羞辱我,以报复对他的大不敬。这世上怎么有如此霸道卑鄙之人!愤懑之情逐渐涌上心头。我一定要将刘珺强吻我的事实告知月出公主,以认清其真面目。于是心情不好就爱购物的我花了五串四铢半两买了一匹汗血宝马,赶往月牙泉。
夜幕下的月牙泉,恰似月出公主腰间的玉带,通透明亮。我下马前行,被笙歌和佑宁制止。他们向我指着树影婆娑之处,月出和刘珺在拥吻,缕缕暗香随水浮动。月出和刘珺携着花灯,走着走着就遇到了,尔后异口同声道花灯皆描的是素心兰,谈论兰花良久,不由自主被这风月良辰鼓动,互吐衷肠。这是我的猜想。抬头望见,镶嵌在天空中的明月,宛若泪水打湿了红手绢可偏偏缺少一个口子的痕迹。月出不是我,既不会对盗用我的大提琴乐谱的Dash念念不忘,也不会对利用我当实验品的Terrence情根难断。她,备受上天宠爱,定能和刘珺收获幸福。
风卷着沙子刺疼了眼睛。两千多年前的河西走廊,到底经历了什么,同我一样,不是妒忌月出,而是怨恨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