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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林国荣步子迈得很快,一腔激动之情,简直无以言表。
儿子神奇的表现,让他有一种莫名奇妙就中了头彩的兴奋。
就好比深山里的猎户某日在山中偶得一只小猫,原本一直当hello-kitty养着,结果半年后小猫一夜长成,才发现那小kitty居然是只老虎!而且还特么是吊睛白额虎这种高级血统!!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阔不阔怕?
林国荣紧紧牵着林淼的手,几乎是小跑着走出百来米之后,正巧见到一辆三轮车路过,干脆也不走了,一嗓子喊住那车夫,就把儿子抱上了车。
坐上车子,林国荣先用不耐烦外加鄙夷的口吻跟车夫报上地址,然后转头就问林淼道:“阿淼,你今天写的这些东西,都是谁教你的?”
林淼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他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小声道:“爸爸,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林国荣想都不想就点头保证道:“你说,爸肯定不告诉别人!”
林淼于是趴到父亲耳边,说了一句在正常人听来绝对是鬼扯的话:“我这几天晚上做梦,一个老爷爷在梦里教我的……”
然而就是这种连小学生都不可能相信的话,林国荣听完,却立马正襟危坐,挺直了腰,神情严肃地向林淼确认道:“真的?”
林淼演技超级,重重地点了点头。
随即,他就看见林国荣脸上明显露出了“老子信了”的表情。
毫无疑问,林国荣从头到尾的反应,看起来都像是一个智商有缺陷的人。但事实却是,这世上从来就不乏像他这样笃信鬼神之说的半桶水“文化人”。
知子莫若父,相同的道理,知父也莫若子。
林淼正是太清楚自己的亲爹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搬出这么不靠谱的说法来。
正如老师问大雄,如果你有50块钱,再找胖虎借你50块钱,那么你手上会有多少钱。站在大雄的角度来想这个问题,哪怕明知参考答案肯定是100块,可他依然会选择回答半分钱都不剩。
因为“不是我不懂数学,而是老师你根本不懂胖虎啊!”
所以要说这世上还有谁比林淼更懂林国荣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可能也就只有林淼他小叔,林国华那个老小子了。
林淼有针对性的答案,让林国荣一路上神情凝重。
等三轮车穿街绕巷骑到林淼家的小弄堂外,父子俩从车上下来后,林国荣反倒叮嘱起林淼来:“这事情以后谁都不许说知道吗?说了就不灵了……”
“嗯嗯嗯……”碰上这么个迷信到骨子里的亲爹,林淼心里无语得很,但也只能假装认真地应付着。一边还在肚子里头默默吐槽,心说东瓯市的领导们其实还是挺目光如炬的,没把林国荣提拔到重要岗位上,也算是为党和人民做出了巨大贡献。
林淼家住在一片弄堂环绕的院子里。
在前世的记忆中,这片弄堂会在2000年迎来大拆迁,方圆一公里内的房子,全都会被推到重建,接着2年之后,江滨路的南侧就会冒出一大片崭新的现代商品楼小区。
林淼他们家在1999年拆迁工程刚启动的时候就搬走了,中间他曾偷偷溜回来看过一次,那时这片地方已经民生凋敝,只有实在没钱搬走的人,还留在这里苟延残喘,期望政府能多补助一些迁拆款。而林淼对老家这片地方的图像记忆,也就永远地停留在了那一幅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的破败景象上。
离开将近20年,林淼故地重游,心中不免有些唏嘘感慨。
对林国荣的吐槽,也暂停了下来。
这会儿已经到了饭点,街头巷尾家家户户都飘出油烟的香气。
林淼背着小书包,跟在父亲身后,从仅有一人宽的小院门口进去,一直走到院子的最尽头的那间二层小房前,便到了他前世住了整整12年的家。
屋子谈不上什么设计,就是一个坐北朝南的通透长间,采光相当之差,在不开灯的情况下,一楼常年漆黑。
刷着已经褪色的红漆的木门,此时正大开着。
屋里头传出一个女人毫不做作的哈哈大笑,林淼那位在30岁到40岁之间,一直都活得没心没肺的妈,看样子又是在和哪个街坊阿姨聊天。
林国荣拉着林淼从房子的后门走到前门,正在和江萍说笑的女人见凶巴巴的老林回来了,赶紧对江萍道:“你老公回来了,可以吃饭了,我也该回去了。”
“好好,等下午再跟你说。”江萍笑着,转过身来,一把就抱起林淼,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得很灿烂道,“乖儿子,怎么这么晚回来啊?今天学了什么啊?”
“今天就是去报名,没上课。”林国荣皱着眉头,就把门给关了。
房门一闭上,屋里就一片昏暗。
江萍不乐意道:“干嘛啊,人都在家里呢,大白天的关什么门?”
说着,就要把门再开开。
林淼这俩爹妈,一个超级大男子主义,一个轻度公主病,结婚几十年,吵架拌嘴单挑砸锅的事情干过无数次,要不是林国荣后来中风扑街了,估计要打倒一方火化才会消停下来。
江萍一个简单的开门动作,就引起了林国荣的不满。
可这回林国荣没发飙,而是满脸严肃地阻止道:“跟我上楼,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江萍一愣,乖乖地跟着丈夫上了楼。
林淼略带一丝紧张地踏上那连接楼上和楼下的木质楼梯,楼梯面短小而光滑,让他很是担心会不小心摔下去——即便上辈子,上上下下成千上万次,似乎也从未摔过。
小心翼翼地爬上20阶的楼梯,上了楼,光线忽然就好了起来。
旧而不破的小沙发,玻璃下贴着照片的茶几,款式落伍却一直用到被埋进废墟的组合衣柜,还有那台一共只能调出8个频道,跟着他们家搬到另一间房子的24寸电视机。
入眼的家具,全都早已湮灭在林淼的记忆里。
如果不是再次亲眼看到,他甚至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家曾经还有这些玩意儿。
林国荣拉着江萍,在沙发上坐下来,然后看了儿子一眼,再也忍不住笑意,满脸乐呵地宣布道:“我们家儿子,今天一开学就跳级了,老师说他直接上六年级都行了!”
“胡说吧!他拉完屎还要我给他擦屁股呢!”江萍一脸不信地暴了个黑料。
林淼脸都黑了。
你胡说!我这么独立的人,怎么可能要上小学了还不会自己擦屁股?
污蔑!完全是污蔑!
林国荣见老婆既不服也不信,脾气立马就上来了,冲林淼道:“儿子,写几个字给你妈看看!让她见识见识什么叫我生的儿子!”
“屁的你生的,你也就那十几分钟的事情,他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好吧!”江萍针锋相对。
林淼满头黑线。
尼玛,我小时候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啊……
林淼忍着什么都不说,从书包里拿出铅笔盒和一本全新的便笺,摊在茶几上,抬头问林国荣道:“写什么啊?”
林国荣着急道:“随便,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林淼想了想,写下一句:“随便,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林国荣却丝毫没体会到其中的屋里头幽默,急急忙忙拿起来,在江萍跟前晃拔,兴奋道:“你看,你儿子这字写得,都快赶上我了吧?”
“别动,让我看看!”江萍从林国荣手上把便笺抢下来。仔细看了两眼,不由愣住了。
林国荣一脸得意道:“看看,这就叫虎父无犬子!今天早上阿淼在学校里考了一门语文和一门数学,六年级的数学题,考了满分一百!语文写了篇作文,他们苗校长看了都佩服,她说让她自己来写,都不见得能写得有阿淼这么好。”
江萍越听越觉得扯蛋,半信半疑道:“你瞎说的吧,阿淼什么时候学的这些啊?我看他天天都在玩那些玩具……”
“诶,这些事情跟你说了你也不懂,阿淼,是吧?”林国荣跟林淼使了个“只有我们懂”的眼色。
林淼嘴角抽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那这么说……我们阿淼今天就是三年级的学生了?”几秒钟前还不相信的江萍,居然几秒钟后就露出了一脸欣喜加得瑟,轻松愉快地接受了儿子的最新人设。
对,就是这么坦荡,就是这么神经粗大,就是这么为人豪爽。
林淼的亲妈,江萍女士,几十年如一日,无论遇上任何事,向来都是这样,只问结果,不管过程,思维方式就是这么简单粗暴到令人费解。
林国荣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
江萍亢奋了,抱起林淼就是一通狂亲,一边大喊大笑道:“我儿子就是聪明!妈生你真是没白受苦啊,一开学就三年级了,哈哈哈哈哈……”
林国荣这时倒想装斯文了,板起脸道:“轻点,声音轻点!一个女人,大喊大叫像什么话,我们做人要低调,别什么事都嚷嚷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一点修养都没有!”
“我无所谓啊,我儿子有修养就行了!”江萍翻了个白眼,又笑着问林淼道,“阿淼,以后有出息了要对妈妈好知道吧,妈妈生你多不容易啊,我生你的时候你祖母饭都不让我吃饱……”
“行了,行了,现在还说这些干嘛!”林国荣马上打断了江萍的抱怨,然后转移话题道,“对了,你午饭怎么还没做?”
“我不是等你回来嘛,我又不知道你想吃什么!”江萍振振有词。
林国荣对这种事倒是看得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毛票,递给江萍道:“你去菜市场买点熟食吧,再买两瓶啤酒回来,咱们今天中午吃好点,庆祝一下。”
“好。”江萍干脆利落地接过钱,嘻嘻哈哈地跑下了楼。
哼着小曲,心情极其愉悦地从屋里出来,江萍步履轻盈地朝着离家30米外的菜市场巷子走去,路过一间开着房门的屋子时,她突然又停了下来。
朝屋里一探头,见到刚才林国荣回来时和她闲聊的那个女人,江萍满脸掩不住的得意,冲着屋里的人大声说道:“阿芳,我家阿淼跳级了!直接从一年级跳到三年级了,喔嚯嚯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