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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当时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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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你怕吗?

也许是感觉到青二十七目光中的怜悯,毕再遇垂下头:“怎么可能不怕?也许一上了时空机,便灰飞烟灭。况且,很有可能,去了另一个时空便回不来。”

是的,时空机是单向的,能去不能回。

虽然领袖作出承诺,一定会研制出更加先进的版本,接他们回到他们的世界。

可谁知道?谁知道?

“既然怕,为什么会加入他们?”青二十七问的是她头脑中的那片空白。

毕再遇的声音突然变得柔情无限:“小糖,对不起,我没做到答应你母亲的事。我弄丢了你……若非如此,我们现在一定还在那个世界相依为命。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

“你照顾不了我一生一世的,你很清楚。”青二十七冷笑起来,“我会长大,你会离开我,或者我离开你。”

她想起他们在竹镇外的拥抱。

他说:“我毕再遇,实如腐尸一具。何其幸运……每见你,便似还有一息,未尝死绝……”

当时她不能理解这句话,而今想来,她不过是他对生命的贪恋。

只有心死之人,才能明白生的可贵、青春的可贵;才会如此地想要另一具躯体来唤醒自己已死之身。

而青二十七不由自主地逃跑,那不过是因为她不想和他一样,成为行尸走肉般的人。

其实还是爱得不够。

否则,他要她的鲜活,她便双手奉命,又有什么不可以?

那个世界里,他遍寻不到青二十七的踪迹,只得继续在大陆流浪,直到有一天,加入了新党。

他有野心。他有很大的野心。

他有坚忍的恒心。

既已是被通缉、被逼上绝路的卒子,何妨到对立面再做另一只卒子?

一旦熬过河,也就升了天。

他怎能不一试?

他经历过难以形容的各种严酷考验,才在敢死队里立足。

那些考验甚至包括了一次对玄帝的刺杀行动。

在那次不可能的任务里,他是唯一的幸存者。

毕再遇说到这里,忽然沉默了一下。

山风冷冽,吹得青二十七头脑一清。

毕再遇回过头来,对她一笑,那么疲惫。

青二十七不禁想,若他一早预见自己要活得这么累,是否还会选择这条路。

可惜的是,人一旦作出选择,就没有回头的机会。

而,虽然几乎所有的人都希望人生能重来、重来的人生能把自己的缺憾补全,可实际上,只要你还是你,在同样的事件下,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这是你之所以为你的根本。也即“性格决定命运”。

性格决定命运。

所以,夜和毕再遇在同一起跑线上,却终于跑向了不同的方向,越离越远,终于他是他,他是他。

时空机坠落,他们惊奇地发现,这个世界并非玄帝所描述的那样尽是蛮荒,这个世界有相当高度的文明,这个世界有许多强者。

甚至连山川河流方位都那么似是而非!

他们根本无法确认古本中所记的神山圣树的位置。

唯一的办法,就是跟着日后的玄帝,去寻找那颗不死之果。

从玄帝的行事风格来看,他在哪个时代都不会是弱者,他的起点必然一开始就不低。

——那么玄帝到底在哪里?谁才是日后的玄帝?

不知道!

有一个很笨的办法是:静观其变,盯住这个时代最强悍的人。

“所以吴曦是其中之一么?”青二十七忍不住问。

毕再遇:“他,还不配。”

青二十七:“哦。”

毕再遇:“实际上两年后我们有了眉目。在滇西,我们听说了类似神果的传说。”

他们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两年,推算起来,正是汗青盟成立的时间。

大概是因为被玄帝用非常手段假造历史所刺激,他们决意要记录下这个世界的历史。

至少是记下他们所经历的历史。

也许有一天回到他们来的世界,或是他们回不去了,这便是他们活过的证据。

说不定,这些记录就会成为另一批被湮没的“古本”,能指引后来人也说不定。

这就是“汗青盟”成立的初衷。

“汗青盟”又是何时开始变了味呢?

他与夜,为何而决裂呢?青二十七饮了一口酒,问他:“你们到底来了多少人?”

毕再遇:“不太多,可也不太少。”

可是现在只剩下他俩。

青二十七想起少年陆听寒埋下的玩具手枪,不寒而栗。

突然间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既然……没有人知道玄帝是什么人,而神果又还未出现。那么,谁都有成为玄帝的可能,对不对?”

毕再遇深深地看青二十七,他们这样对视着,不知道算是他看穿了她,还是她看穿了他。

是的。只要找到圣果,学会不死之术,谁说是现在这个时空里的人才会是日后的玄帝?

来自于未来的他们,一样有可能成为玄帝!

想必,有人动了这个念头。

两人又陷入静默。

然后青二十七挑出毕再遇话中的一个字眼:“‘传说’?”

他说在滇西,他们听说了类似神果的“传说”。

只是“传说”而已吗?

滇西,青二十七一直怀疑石飞白肖留白怀疑废人谷就来自于那里。

开禧二年的一切,如河流水一般,缓缓地流过青二十七的心间;又像是一把珍珠终于有条线将它们串起;更像是她飞到空中,低头看明白了自己身处的迷宫。

白天天告诉过她,不死之身真是有可能的,本朝的太祖皇帝曾经差点成功。

开禧二年四月,青二十七在找白天天曾在御书阁遇见肖留白,他在找的,就是关于不死之秘的文献。

六月,镜湖水寨被当成枪使,挖掘绍兴府帝陵。

他们以为自己在盗陵中异宝,却不知主使之人所要的东西比任何异宝更为奇异。

帝陵的挖掘没能继续下去,但深处的脚步声却证实了不死之身的存在。

可以推想,盗帝陵的朱漆脸被太祖秽物喷的一头一脸,正是含有不死之秘的事物。

九月,石飞白进入天牢,是为了找到他们前任长老多年前留下的信息,那位长老怀有不死之果的秘密,并因此死在天牢。

而穿插在其间的废人谷与汗青盟的矛盾,是宿怨,是报复。

“当年为了那个传说,我们的人与他们火拼,几乎将他们灭族。”毕再遇脸上的肌肉抽动,想必,那场战事惨烈异常。

青二十七的眼前又出现了那样的意像:浓郁的血水渗入泥地,发出令人作呕的腥味,死去的人,脸色迷乱,似乎受到什么召唤……

也就是在那场战事里,毕再遇与夜发现彼此的理念不同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毕再遇萌生退意,主动离开汗青盟。

然而,事情却没有简单结束。

毕再遇:“在汗青盟中支持我和支持他的人,各占一半。那时除了元老们,还纳入了不少新人。但是新人们并不知道我们这些旧人的真实背景……”

“除了十六姐。”青二十七低低地道。

“是,除了她。”毕再遇停了停,“那真是太过久远的事了,那时候的她……”

桑维梓原本就是很懂得如何招男人喜爱的女子,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无论是当时的她还是现在的她,都取得了毕再遇和夜的全部信任。

而,知晓了他们最大秘密的她,却还有命活到现在,何尝不是异数?

她还有命活到现在……这是不是代表还有很多人已经死去?!青二十七被自己的念头惊着了。

“你想得没错,在我走之后,夜竟然下了狠手,自己的势力培植一完成,便对我们曾经出生入死、同甘共苦的兄弟赶尽杀绝!”

毕再遇的语调平淡,青二十七听不出他的喜怒。

那一年,毕再遇隐居川中,暂时退避夜的锋头。

有一天桑维梓来找他,说道夜的倒行逆施。说她怕终有一天她也难逃一死,要他带她走。

其实她很清楚夜根本不会杀她,她来找他,无非是想要他一个明确的态度。

他不置可否。他从来都不置可否。

他的不置可否,她心中有多少怨恨已不可知。

但她带来一个消息,说他们有位兄弟亦遁入川中……

也许,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青年毕再遇和少年陆听寒在某一天相遇了。

他看见那孩子,手上拿着一把玩具手枪,开心地笑啊叫啊。

他知道,这玩具手枪来自于他的那位兄弟。

他蒙上面,把那孩子抓住,藏了起来。

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夜的杀手已至,陆家满门涂血。

那孩子被抛入了永恒的黑暗。

青二十七的眼泪再次浮上眼眶,她想,陆听寒对毕再遇本能的恶感,不是没有来由的。

这都是命,都是命。

青二十七以为她能与他相拥取暖,却一样敌不过命。

“小糖。”毕再遇轻声唤她。

青二十七强逼着自己把眼泪收回去:“这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小糖。只有小青。不要再喊我小糖了。”

毕再遇把拳头藏于袖中,继续往下说:“我在这世界上的盟友只剩下了夜,而夜却又变成了我的仇人。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比活着好。可我还是活了下来。”

青二十七沉默了一会,在心中为自己适才的激动表示抱歉,而后她问:

“所以,夜是那个想要变成玄帝的人?他一力发展汗青盟,并打算控制吴曦、借他的力量,就是为了这个终极目标?”

毕再遇点头:“不错。我绝不会让他得逞。”

青二十七微微一笑,又问:“那你与暮成雪又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毕再遇迟疑了下,幽幽地道:“是在八年前……八年前……我第一次见她,当真是吓了一大跳。”

他和她,是珠联璧合的搭档吧?青二十七忍不住想。

其实她问过暮成雪爱不爱毕再遇。

当时暮成雪狠狠地训了她一顿。

是了是了,以他们的为人,哪里会因为爱或不爱来决定自己的去向?

终究,是她难望其项背的人物。

暮成雪,你现在在哪里呢?

毕再遇看出她没问出口的问题:“从废人谷那里得知的消息,那枚圣果可能在不久后现身。所以,知晓内情的人,都在等着它。暮成雪,也是。”

是了是了,青二十七一直便想不通他出现在废人谷的目的。

她一度以为那与韩君和有关,实际上他与废人谷的交集背后还有更深的东西。

暮成雪和废人谷能最大限度地彼此利用,亦脱不开中间有他的关系。

毕再遇说暮成雪也在等,也就是说,暮成雪应该也去了那枚圣果可能现身的地方。

青二十七忍不住问:“那你呢?也在等吗?”

“我?”毕再遇叹了一口气,“如果我说,我很想回到我们来的那个世界,你信么?”

她信么?青二十七不知道:“可是你回不去了……除非,除非我把忘记的事全想起来。”

“小……青。看来我真是离不开你了啊。”毕再遇的目光闪闪动人,这句话,多像表白多像承诺。

可青二十七知道那是假的,都是假的。

她冷冷地道:“我觉得你应该去向十六姐告饶才对,因为她才是令我想起过去的事的关键;

“只有她才知道我在这个世界最初的模样。也许,我想明白了开初,就能记得起过往。”

毕再遇笑了。

可恨极了的笑容。

青二十七猜到他在想什么:“你不会以为我醋了吧?”

毕再遇:“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么自以为是?”

青二十七:“你没有吗?”

毕再遇:“我很自卑的。”

青二十七:“少来。”

毕再遇:“真的。你不信就算了。”

青二十七不想与他纠缠这些,可桑维梓却是他们绕不过去的人:“你打算拿她怎么办?”

毕再遇:“你认为我该拿她怎么办?”

青二十七:“我为什么要认为你该拿她怎么办?你们的事,与我何干?”

毕再遇不语,半晌道:“我与她,是不可能了。我说过,她做的太多,多到超出我能承受的范围。”

说罢,他又拿起青二十七的杯,喝了一口酒。

然后他把目光再度投向群山。

山顶的月亮渐渐地隐藏到云里面。

三千里路云和月,三千年的云和月,似乎从未改过容颜,带着怜悯嘲笑人世的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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