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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繁星夜晚,天空只悬挂一轮皓月,如同一只偌大的眸子在窥视着云都城内一举一动。王宫高墙之内,巡夜官刚刚敲完四更天的更,周围寂静无声,唯独只留下归元殿内偶尔传出声响。
那是瓷盖与碗沿碰撞发出的声响。
此时的耶律锦云虽早已更衣解冠,却正襟危坐在书案旁孜孜不倦的审阅屿宕山的地形图,面前香炉冉冉升烟。前方又传来不利的消息,日落之前罗生浪人团发起了一次突袭,连拔两处营寨,损失将近百人,对方却毫发无损全身而退。
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事,要知道这两处营寨大部分是由‘虚谷’修为的兵士把守,纵然罗生浪人人数众多,正面交锋胜败尚未可知,但是罗生居然能做到未折损一兵一将当真出乎意料。
耶律锦云沾了点朱砂墨,提笔在兵败大营南面的一处峡谷地段圈注起来,他思量着,倘若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袭我两处大营,只有可能在此处伏兵,待将士晚间造饭之际突然杀出,方能全胜。只是此处峡谷路途险阻,鲜有人知晓,地图上都不曾命名,罗生国又是如何能够知晓此谷连通我军后方?更何况要做到全身而退,莫非罗生国的浪人习得什么精要之术,远胜我军将士?
耶律锦云深深的叹了口气,如此紧要的峡谷居然无人驻守,指挥之人真是个饭桶!他现在突然觉得乏将可用,若是司徒洪源还在,必定料敌先机,只可惜至今也没有寻得他的下落,未卜生死。如今将军府内能征惯战者大多隐退,亦或是祭命后大限之日到来相继殒命。在此存亡之际,迦礼寺居然只派出崇万重一人前来助战,分明有心推诿,实则保存自己的势力。
岂有此理,莫非要本君亲自上阵重披戎装上阵不可?耶律锦云望了望壁墙上曾经穿过的麒麟金铠,金片已经有些黯淡,但前后两面青铜护心镜仍不失光泽,两条绿绒屡如同麒麟须一般,虎虎生威。遥想当年英姿卓绝,只恨如今早生华发,也罢,云都国事为先,岂能因私废公,将毕生功勋交于他人之手,迦礼寺不来便罢了,本君自当亲率云都和日照援兵击溃罗生势力不可!
正嗟叹之时,麒麟甲上的护心镜突然闪过一团黑影,清风拂过却未发出半点声响。只不过一切依然逃不出耶律锦云的双眼,他轻描淡写的说道:“深夜至此,不知何人造访?岂不闻梁上无君子,对座无小人。尊驾潜入王宫必有所图,不如早早明示!”
“好眼力,居然被你发现了,看来君上的修为在‘无妄’境内已臻至化境。我此次前来有一要事相告,还请君上侧耳倾听。
说话之人口齿含糊,声涩音低,显然在刻意隐瞒身份。
耶律锦云警觉的说道:“你只管说出来意。”
“今日听闻君上求助日照国国君秦天苍共同抵御罗生国,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秦天苍派出多少兵马?”
“五千兵马而已,却足以应付云都之急。”
“国君好糊涂,岂不闻‘假途灭虢’之计?云都东接罗生,西汇辰河,南北皆是不毛之地,罗生与日照两国早有吞并对方之意,云都作为中间要道,岂有不争的道理?倘若门户洞开,放其一国兵士入境,万一趁机对云都城倒戈相向,云都腹背受敌,则有倾国之危,还请国君三思而行。”
“尊驾似乎对云都的国情颇为了解,不过我已发书信向秦天苍求助,五千日照士卒披甲执刃现已屯于叶月城中,如果我现在说不需要援助,那日照国便会空耗钱粮军马,岂不更加损害两国关系。再者说二十年前叶月城一战,数万日照士兵早已屈服于我云都的武力之下,数年来两国一直相处和睦,尊驾似乎多虑了。而且当年数万兵士都不是云都修缘之人的敌手,区区五千兵马又能掀起多大风浪!”
来者从房梁上跳下,身着夜行衣,面戴四目黄金面具。
“我昨日夜探叶月城,发现日照国的这些士卒军容整肃,行事作风颇为硬朗,应该是国中精锐之师,而且他们白天不造饭只食干粮等物,晚间睡觉也身穿铠甲,头枕下压着利刃,且往来巡哨交替密集,遇到可疑的人便私下监禁不许出城。他们既然与云都同盟,又何必闭塞消息、掩人耳目?这分明是在等一个命令伺机而动。”
“何人的命令?”
“只等君上下令开城让其道,他们便一齐杀入,城中平民众多,街道又错综复杂,若开展巷战,云都士兵未必能短时间肃清敌人。介时日照这五千兵马只需抢占云都西门,待日照后续援兵赶到,便开门放行,大军压境,云都必破。”
“哦,尊驾居然探过日照的营寨?”耶律锦云不禁打量起面前之人,如果叶月城中屯扎的都是精锐部队,此人居然能够悄无声息的出入于军营,又可不动声色的进入王宫,修为定是不凡。只是刚才在殿内梁上之时,他的呼吸吐纳冗沉,身形也不稳,顷刻间便被自己发现,可见虽是不凡却不是个顶尖人物。起初他还曾怀疑是那个人,也只有那个人同自己一样,心存云都的安危,现在看来只不过是自己多虑罢了。
“照尊驾的意思,现今的局势应当如何是好?”
黑衣人往后踱了几步转身说道:“我有一法不知国君意下如何?”
“但说无妨。”
“可放消息给前沿阵地,只说日照国起兵援助,国中士兵秋毫无犯,罗生国听闻必畏其勇,迟缓进攻锋芒。之后国君可命一心腹卫队把守辰河上游闸口,待日照五千军马入城则放开闸口,烧毁浮桥。如今正值夏末秋初,雨水充盈,一旦开闸则辰河泛滥,大河阻断归路。这五千兵马犹如瓮中之鳖,就算真的倒戈外援也无法接应,如此一来,则云都无忧矣。”
“好!”耶律锦云不禁拍案叫绝,“尊驾此法甚好,只是本君身边可用之人皆以奔赴前线,城中实在找不出谋略与修为俱佳之人,这把守辰河闸口之人实在难以觅得。”
“云都城内智勇兼备的人不胜枚举,君上何故说无人可用?”
“我实在不知,还请尊驾举荐。”
“云都迦礼寺内能人辈出,五大司天都已达到‘无妄’之境,此五人都可以担此大任。”
耶律锦云斜目嗔视,说道:“五人之中兰蝶谷谷主何裴乃一介女流,未有统御士卒的经验,瘦滩巡值崇万重已经奔赴前线,洛川苑的白自赏虽有谋略,不过是一介酸儒,至于金圣宫的萧略,本是上佳人选,只可惜迦礼寺执事极道非乏不知去向,萧略只能留守云都代行职位。”
“不是还剩一个焚香阁的左天岸吗?”
“此人贪财好色,乃色厉胆薄之人,如何能够赋与大任?而且本月月中之时,在安林之内业已遭人杀害!”
“什么!左天岸死了?”
“枉你修道齐天、天绶通神,居然连门下弟子死了都不知道!极道,本君知道是你,何不摘掉面具以真面目示人!”
极道非乏摘掉面具,露出俊秀的脸庞,银丝霜鬓,平添一层风霜,只是面容严峻,端睨面前之人。
“左天岸是怎么死的?”
“安林内被多人伏击身亡,萧略已经着手调查,只是还没有结果。”
“你派人杀的?”
气氛一下子炽热起来。
“本君平素虽与迦礼寺不睦,但与左天岸素无过节,是断没有理由杀他的。”
极道非乏依旧冰冷着脸,继续问道:“左天岸是不是你杀的?”
“你要本君说几遍?哎,多说无益,你如果不相信本君,何必磨磨蹭蹭,本君就站在你面前,你若不相信,大可动手杀了我,以你的修为,本君引颈就戮,断不会反抗。”
“只怕我现在已经没有能力杀你。”
“从你进来的时候我便发现你身体的异样,按理说本君应该觉察不到你的气息才对,你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我在一年之前步入‘天绶’境界,正式可以启阅天绶心经,只是心经开篇便写道: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而心经后面每张心法口诀上都印有‘强练摄服、天绶逆脉’的字样。我当时不解其意,只道是危言妄语,并未有放在心上,只是勤加研习心经上的无上妙法,谁知在一个多月前,我发觉自己任督二脉血气逆行,体内的修真潜元从七窍溢出,我方才知晓自己正遭受所谓‘天绶逆脉’的恶果。”
“那你现在…”
“天绶逆脉不可阻挡,每日都有元气从我体内消散,三十年来潜心修缘的功力不进反退,我现在只剩‘无妄’境界中层的修为了。”
“这件事还有谁知晓?”
“我只同董太平说过此事,他已帮我寻得一良方,只可惜这药石难寻,至今仍是一无所获。”
“你为何把天绶逆脉的事告诉我?就不怕本君趁机将迦礼寺覆灭?”
“我知道你的为人,断不会做这种落井下石的事,而且一旦天绶逆脉的事传了出去,试想一下,云都城内人人自危,还会有谁愿意将亲生孩儿送与迦礼寺祭命修行?而云都之外的两家邻国也会趁机攻取。你如此爱惜自己的羽毛,自然不会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是将本君的心思揣摩得一清二楚。怪不得你消失了整整一个月,只是你手下这些司天这几年越发不将本君放在眼里,他们私受贿赂,易子祭命,而且还扣下许多有修缘天赋的孩童,种种这些难道也是你授意的吗?”
“你应该明白,荣任迦礼寺执事这件事本非我所愿,我只是一个潜心问道之人,寺内大小事务我向来无过问,倒是你指示司徒洪源等人处处与迦礼寺作对。我知你为人断不会杀害左天岸,可司徒洪源此人老谋深算,我总觉得此人非池中之物,久后必成祸患。”
“这个便不劳你操心,司徒洪源是何人我比你清楚,如果在会飞的家禽和笼中的困兽选一个饲养的话,本君宁愿选择后者。”
“如此说来我便不再多言。”
极道非乏紧闭双目,似有难言之隐,正欲转身离开。却被身后耶律锦云叫住。
“你刚才所说计谋我觉得不错,不如你帮本君据守辰河闸口,未知你意下如何?”
“此闸口未有山林倚仗,地势平坦,极难防御,未知你给我多少兵马?”
“本君手中只剩宫廷内卫可以驱使,但是又要提防日照兵变。莫如你带上迦礼寺三位司天同去,想诸位修为定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君上真是太看得起我了,也罢,我留萧略和何裴助你守城,只带白自赏一人去便可。”
“一言为定!极道,保重!”
“君上,后会…有期吧…”
极道非乏与耶律锦云虽未多言,只在缄默之中各自拜别,双方都郁结心事,只是话到嘴边却又始终无法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