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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条山的南面,是漫无边际的宽阔而又平缓的斜坡。斜坡一直倾斜着向前也向下延伸,一直向前也向下延伸。延伸,延伸,延伸到极远处,是一条发亮的带子,那就是黄河。
她的逃跑方案,就是向南,向南穿过中条山,直抵黄河边。但她不会去平陆县城。她将在平陆县城东面二十或三十公里处,找一个无人的地方,渡过黄河。
她开始下山。她还有几十公里要走。她看见,在山坡下很远的地方,有一两个小村庄,或者小集镇,掩映在林木之中。
这时,一个她曾经反复考虑过,但一直没有拿定主意的事情,重新浮上她的脑海。她没有钱,但要过黄河她必须有钱。她有一个非常简单的办法,就是劫道。找一个僻静处,拦截一个穿着比较整齐的人,只需一拳就可将他打倒,然后拿走他身上所有的钱。做到这一点,完全没有问题。
但是,一个受伤的,被抢劫的人,立刻就会使这件事像风一样传播开。如果她今晚能过河,那当然没有问题。但如果她过不了河呢?那些寻找她的人,会很快听到这个风声,并向这里聚拢。只要有人肯出赏金,那么第二天,就会有许多人在这一段河岸上寻找她。她斟酌再三,还是决定以安全为上。
傍晚时,她终于走到了黄河边。她沿着河岸慢慢向东走着。很快,她就找到了她要找的人。她知道,在黄河边上,十有八九会找到这样的人。
一个穿着羊皮袄的老汉,独自一人坐在岸边的石头上,默默地吸着旱烟。在他身后的土坎上,立着一只羊皮筏。
她慢慢向老汉走过去。老汉也看见了她,吸着旱烟,默默地注视着她。
她在老汉面前蹲下,轻声问:“大叔,能送我过河吗?”
老汉早已把她看个透彻,反问道:“你有钱?”
她轻声说:“没有。”
老汉看着她,不点头,也不摇头。
老汉的生意,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走私,另一种是逃亡。这两种客人都不多,但收入挺好。这是他一天又一天在这里等候的原因。眼前的这个女人,明显是后一种。但她说,她没钱。这一点让他疑惑。
苏少卿知道,此时她不能编故事,没人会信。多余的话,说也白说,沉默至少不会让老汉拒绝。她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老汉,看着他脸上如泥塑一般的皱纹,看着他那满是沧桑,又满是穷困的眼睛。她回头看了看河面,黄河在流淌着,汹涌如激流。太阳将要落山。她希望今晚就能过河。
她回头继续看着老汉。之后,她默默地解开领口,露出里面解放军军装的领子。她看见老汉的眉毛微微一跳。她知道,她成功了。
老汉扛着羊皮筏走到河边。那是一个用胳膊粗的硬木头捆扎起来的架子,架子上绑着八只吹足了气的羊皮筒子。
老汉让她趴在羊皮筏的架子上。她只能趴着,其它姿势都可能让她掉进河里。她如果真的掉下去,那老汉哪怕是她亲爹也救不了她。
筏子竟如离弦的箭,瞬间离了岸,顺流而下。苏少卿的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老汉跨坐在筏子上,目视前方,双手操着一支桨,渐渐地向大河的中间划去。
天已经黑了,河上没有灯光。两岸只见隐约的山影,恍然如在无边的海上。
苏少卿低头看着河水,河水厚重如浆,成叠成块地翻滚着向前,发出喋喋的响声,似有无数水妖,在河面上起伏着,跳跃着,也喧嚷着。
有一阵,她似乎失去了意识。是肩膀上的剧痛再次惊醒了她。
老汉用桨重重地打在她的肩上,向她吼道:“莫睡!莫睡!做死是甚!”
她抬起头,忍着肩上的剧痛,紧抓着身下的粗木,向黑黝黝的河面上望去。她心里明白,她终于安全了。
六天后,苏少卿运用她的一切技能,终于到了南京。
她心里想的是,不管她身上藏着什么秘密,她都要见一个分晓。
南京啊南京,正是在这里,一场间与反间,情与无情的博弈,将要演绎出一段传奇故事。看官们慢慢看吧。
这天的早上,南京城,一如既往地笼罩在因江水蒸腾而形成的薄雾里。
南京城依江而建,逐渐向外扩展。其道路也是傍着长江自然形成,多是倾斜而弯曲的,恰如江南美女的柔软。在这无数柔软的,向外延伸的弯曲街道中,中山路是少数几条正南正北的街道。
中山路从中央门起,经玄武门、鼓楼、新街口一直向北。在这里,中山路会经过一个叫三元巷的小巷。进入三元巷向西行,穿过明瓦廊,又是一条小巷。沿这条小巷继续向西行,穿过丰富路,道路变宽,就与秣陵路相衔接。
连接三元巷与秣陵路之间的这条小巷不算长,不过二百多公尺,却一直没有特别明确的名称。有人因其与三元巷相接,便称之为三元巷。也有人因其与秣陵路相连,而称之为秣陵路。其名莫衷一是。
还有人将其称为“洪公祠巷”或“洪公祠小巷”。因为在这条小巷里唯一的一座大门上,标注的门牌号码是“洪公祠1号”。这似乎有了一些不确。毕竟门牌标着的是“洪公祠”,而不是“洪公祠巷”。同样道理,从这个门牌上看,这条小巷也不是三元巷或秣陵路。
巷名存疑,还请高人指点。
洪公祠,原为清初重臣、总督江南军务的洪承畴所居住的府宅。在当初的府宅内,重楼峻阁,雕栏玉砌;假山花木,叠红滴翠,蔚为壮观,是好大的一片宅院。洪承畴死后,清政府为表彰他的功绩,将其府宅改建为祠堂。此即洪公祠的来历。
清咸丰年间,也就是一八五三年三月,太平天国攻陷南京。攻城的炮火引起城内大火,洪公祠也在大火中被烧毁过半。不久,太平军将领忠王李秀成看中这块宅基,将其改建为忠王府。这次改建,仓促而零乱,并没有严格的规划与设计。一八六四年,南京城再次被清军攻克。在这十年间,忠王府似乎也有了一定的规模。
太平天国失败后,忠王府仍被后人称为洪公祠。只是祠内的建筑,早已面目全非了。此后多年,洪公祠内,又被他人断续修建起一些房屋。据记载,清光绪年间,还有人对洪公祠进行过较大规模的修缮。
时过境迁,洪公祠早已没有当年洪承畴所在时的景象,留下的仅仅是“洪公祠”这个名称。
洪公祠经过后来的多次建造和修缮,大体形成南院和北院两个部分。南院略小,约占地三十余亩。北院稍大,约占地六十亩。院内除老式花园平房外,还有广阔的庭院和附属设施。院内东西两侧各有一片空场,其中东边的空场,后来被改建为网球场。院内另有浴室和理发室等。
一九二八年十二月,张学良宣布东北易帜后,多次来南京议事。为便于工作并与民国政府各部门联系,于一九三三年出资买下洪公祠内房屋。仍按原有的格局进行改建和维修,作为自己在南京休息和会客的公馆。
一九三四年,张学良因与戴笠交好,知道戴笠的特务处,在鸡鹅巷五十三号的房子不够使用,便将洪公祠内的北院送给戴笠使用。
另外要说明的是,自从张学良买下宅院后,洪公祠的南大门即被封闭,从此再未开启。全院皆从位于曹都巷的北大门出入。因此,洪公祠里的南院就成为内院,北院则成为外院。张学良送给戴笠的北院,就是外院。
可能也正是这个原因,戴笠手下的特务们,很自然地将北院称为“洪公祠1号”。这就是“洪公祠1号”名称的来源。其实,并没有人将洪公祠的南院称为“洪公祠2号”。
张学良被蒋介石软禁后,失去自由,洪公祠南院已无人再使用。其后也被戴笠的特务处所占用。至此,整个洪公祠都归戴笠的特务处所有,亦无人提出异议。但“洪公祠1号”这个名称则一直沿用下来。
抗战爆发后,日军轰炸南京,“洪公祠1号”也遭到殃及,部分房屋被炸毁。抗战胜利后,军统局重回洪公祠,并按戴笠旨意,在院内空地及被炸毁的废墟基础上,修建起“军统局办公大楼”。
一九四六年三月,戴笠因飞机失事死亡。军统局就此被改组为国防部保密局。继任的局长毛人凤,恐该大楼过于张扬,随即裁减预算,将原拟建五层的大楼,改为只建二层,另对院内其余房屋修缮后使用。
至此,“洪公祠1号”成为国防部保密局本部。
本故事的主要内容,就发生在这栋大楼里。
“保密局大楼”虽然只有两层,但仍给人高大巍峨之感。一是屋内楼层较高,房间高大宽敞。二是大楼坐西朝东,背后隔着围墙就是丰富路。自从戴笠的特务处搬入洪公祠后,周边就不准植树。因此,路人抬头就可看见这栋神秘的建筑,经过时无不心生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