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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身子不舒服, 并没有亲自送钟大治回太尉府。但钟大治已经六岁了, 回去后将当天在石渠阁发生的事转述得特别清楚,以至于第二日长安去钟府拜访时, 钟夫人对她过度热情。
在蕃蕃去钟家私塾念书之前长安已经到钟府拜访过了,钟夫人也已经承受住了昔日太监变女人的冲击,这回感激长安在宫中维护了她心肝肉一样的大孙子,便提出要给长安做媒。
张竞华觉得自家婆婆这样的感谢方式似乎有些不妥,为了感谢安一隅而提出要给她做媒,显得她多难嫁似的。但是这样的想法她又不敢说出口, 只得在钟夫人看不见的角度歉意地看着长安。
长安真觉得钟羡娶的这老婆挺有趣的, 对她回以一笑后,就很是积极地对钟夫人道:“钟夫人愿意屈尊为我做媒, 我自然求之不得。那我就说一下我如今的情况和我的要求吧。因为当年受伤颇重, 所以现在我身子不太好,生不了孩子, 也干不了重活。好在我虽不能生,但有个养子, 就是上回钟夫人您也见过的那个,蕃蕃, 我是当亲生子养的。若是将来我嫁人, 必然也是要当亲生子带过去的。
“至于对方嘛, 我今年二十九岁,那他的年纪就不能小于二十六,也不能大于三十二, 因为夫妻双方年龄差距若是超过三岁,在生活上容易发生分歧。身高不得低于六尺,身子一定要健康强壮,相貌必须要俊朗,最关键的是家产要丰厚。钟夫人您是知道我的,原先当太监的时候大手大脚惯了,如今我虽不能大把捞银子了,但花银子的本事可一点都没少。不过鉴于我自己不能挣,可以少花一点,一年有个几万两银子零花也就可以了。对方最好是没有成过家,若是丧妻另娶,那孩子不能大于五岁,再大就养不熟了。对了,最好有官职在身,因为光有银子没有官职的话,容易被那些当官的欺压……”
……
当天晚上,钟氏父子回来后,都发现钟夫人有些心事重重的。钟慕白问她什么事她也不说。
钟羡回到秋暝居,问张竞华,张竞华这才忍着笑把长安今日来访的事告诉了他。
“安姑娘可真聪明,也不明说自己不想嫁,只给娘出了个大难题,还把帽子戴得高高的。这回娘要是寻摸不着合适的人选,可不敢再提要给安姑娘做媒的话了。”张竞华眉眼弯弯道。
钟羡也笑了,过了半晌,却又有些惆怅,道:“谁说没有合适的人选?”
“你认得有?那很好啊,赶紧告诉娘去,省得她烦忧。”张竞华道。
钟羡摇头,“这个媒,谁也没资格为她做。”
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了。
钟羡去近旁的房间看几个孩子睡了没有,张竞华看着月光下他的背影,嘴角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
这些年钟羡对她很好,对孩子们也很好,作为夫君,作为父亲,他都无可挑剔。
只是,她总是觉着他心底深处藏着一个疙瘩。这个疙瘩,是他大笑过后的一个走神,是他看书时候的一个停顿,是他入睡之前的一个转身。而且这个疙瘩,是她无论如何都解不开的。
他赋予她新的人生,她却连他心里的一个疙瘩都解不开,这让她觉得自己很是无能。
自从那个叫安一隅的姑娘回京后,这种感觉益发明显了。所以,钟羡心里的这个疙瘩,会与那个姑娘有关吗?
若是有关,又是关于什么呢?
接下来两天,长安闲来无事,就在盛京逛了逛。圆圆不是说要来大吃大喝么,她先把路给她探清楚了。
到哪儿都能看到的果树时常让她出神。
这些果树让她明白,此番他叫她回来,给她看的东西,是他的心。
他想让她知道,当年他做得不好,但是,他对她这颗心,从来都是真的。
年少时常将一生一世挂在嘴边的人,如今连一个“爱”字都不敢轻易说出口。
都说喜欢是放肆,爱是克制。或许他真的懂了,只是,太晚了。
这日上午,长安又自外面拎了大包小包的吃食回来。诚如她对钟夫人所言,如今她还是会花钱得很,就是没有以前来钱的门道,有点坐吃山空。不过如今不用再躲躲藏藏了,或许她可以做点什么生意,万一将来活不到蕃蕃娶妻生子的时候,留点家底给他也是好的,不能把担子都压在圆圆一家人身上。
在宅门前下了车,一看长福又来了。
“诶?你这个中常侍这么闲的吗?三天两头往我这儿跑?”长安笑道。
“安姐,你可别笑话我了,若无陛下放行,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胡乱瞎跑啊。”长福道。
“陛下……”长安本来想问陛下又有何事,看着从院子里慢腾腾走过来的小人儿,她闭上了嘴。
“旭儿谢安姑姑救命之恩。”到了屋里,长安还没来得及招呼人坐,慕容旭忽然跪在地上向她拜道。
“起来,怎么动不动就跪?”长安扶起小小的孩子,给他拍了拍下摆上沾上的灰尘。
这孩子四岁,身量不高,大约和他那十六七岁还跟她差不多高的爹一样,是后发力型选手。养得也并不胖,巴掌大的小脸,长眉淡淡的,一双丹凤眼还没长开,有点像杏核,前窄后宽的双眼皮精致地曳在眼角。小鼻梁直直的,小嘴跟那树上的桃花似的,粉嫩。
上次在石渠阁情况紧急,她又跑得心悸发作,没顾得上细看,今日这近近地一看,发现这孩子长得真是像慕容泓,要想知道慕容泓小时候什么样,看他就可以了。
慕容泓和孔熹真的孩子。
她欠孔家一条命。
一时间长安也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
但孩子还是很可爱的。
“父皇说救命之恩一定要拜谢的。”慕容旭看着长安稚声道。
“只是举手之劳,算不得救命之恩,所以无需拜谢。”长安牵着他去椅子上坐下,笑着问他“今日特意出宫来谢我的?”
“什么叫特意?”
大约是从小没了娘亲的缘故,慕容旭这孩子看上去有些不活泼,说话做事都慢吞吞的,情绪也淡淡的。
“特意呢,就是指今天你出宫只为了做这一件事。”长安给他解释。
慕容旭皱着小眉头想了想,问:“那,若我说不是特意来谢你的,你会生气吗?”
“当然不会。”长安失笑,有些不明白他一个前呼后拥金尊玉贵的皇子,怎么好像也跟蕃蕃似的,说话之前察言观色生怕别人不满意的模样。
“我待会儿还要去大治家找大治。他三天没来宫里了,父皇说我想要他来就得亲自去他家请他才行。”
长安见他说着话,眼睛却总往桌上的纸包上瞟,知道大约是那烤鸭的香味吸引了他。慕容泓口味偏清淡,他在宫里大约也吃不到烤鸭这类的东西,于是便道:“大治家可远着呢,要不我们先吃点东西积攒些力气再去?”
慕容旭点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长安看着好笑,命人取来刀,将烤鸭拆了,将一只鸭腿细细地切成薄片,放在慕容旭面前的碟子里,又把另一只鸭腿递给长福。
长福一开始死也不肯拿。
长安一句:“忘了以前咱们几个偷吃烤鸭被陛下罚着在甘露殿廊下倒立的事了?”
一句话触动情肠,长福一边抹泪一边将鸭腿接了过去,口中还道:“安哥,我好想你回来啊!”
长安笑骂:“都快三十岁的人,别做这副模样,让孩子看了笑话。”
事实上慕容旭才顾不上笑话长福呢,他按着长安教的,夹起一片薄薄的烤鸭肉,蘸点酱,再沾点芝麻,送到小嘴里吃得不亦乐乎。
长安见他爱吃,又把酱猪蹄也切了,把肉从骨头上刮下来,切成小块放在他碟子里。
“谢谢安姑姑。”这孩子开始对她笑了。
孩子就是孩子,不管是什么身份,高兴不高兴,都简单直白。
待他吃完了碟子里的鸭肉和猪蹄,长福就准备带他去太尉府了。
“告诉钟夫人他在我这里吃了烤鸭和猪蹄,让钟夫人给他弄点消食的汤喝喝,钟夫人擅长这个。”长安叮嘱长福。
长福应了,对长安说下次有空再来瞧他,就牵着慕容旭在禁军的护卫下离开了。
长安回到堂中,打开慕容旭作为谢礼带来的那只行子,十万两面额的银票,一共十张。
真是刚瞌睡就送来了枕头,刚想着要挣钱就有人送钱给她了。
虽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但是吧,她为慕容泓出生入死那许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再说她觉得她还是有功劳的,所以这钱她就拿着了。
她也应该拿着,就当是为了让他好受些,这可是他昨天亲口说的。
一百万两银子,在这个年代,不管是坐吃山空还是以钱生钱,干什么都够了。
长安心情忽然大好,觉得下午可以再去逛一趟街。
自台阁建制完善后,慕容泓的理政担子大大减轻,除了至关紧要的一些折子亲自批阅外,其它的都让台阁去处理,将最后的处理结果报给他知就可以了。如此下头被委以重任的臣子们开心,不用夙兴夜寐批奏折的他也开心。
这日傍晚,他结束了一天的理政工作,踏着夕阳走出天禄阁,忽然就很想看到长安,于是来到宫门一侧,将长福等人留在下面,独自一人上了阙楼。
斜阳下繁花似锦的盛京很美,但他的目光却只落在皇宫之侧的那处宅院上。
他能看到屋顶的瓦片在阳光下密如鱼鳞,看到烟囱里冒出丝丝缕缕的炊烟,看到院中亭亭如盖的树冠挨着屋檐。唯独,看不见人。
但这已是他能踏足的,与长安最近的距离了。
心中有种渴望,想要化身为她院中那棵树,或者是檐角的一片瓦,又或者,是掠过她窗前的一只鸟,什么都可以。只要能切实地看到她,一眼一瞥,一霎一瞬,都可以。
这种渴望是如此强烈,强烈到因为不能实现而整个人都化作了巨大的空洞,饥饿万分的感觉。
素白的长指紧紧握住栏杆,他拼命地将这种渴望压制下去。他害怕这种情绪若是再强烈,会变成一种执念。而执念,他最熟悉不过了,就如当初想要为父兄侄儿报仇,在那种执念的催动下,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手握重权之人,往往需要比寻常百姓更多的克制力才能让自己保持平常心,这一点他很清楚。
从这一点上来说,他既不打算强求长安,长安也没有要与他重归于好的念头,他原不该对她这般渴望才是。只是,对她的这颗心若是受他管束,这满城的果树,又从何而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们,七夕快乐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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