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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吕雉, 鲁元紧绷的心才终于放松了下来, 快步跑过去,在吕雉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了。
“母亲,赵王绝无反心, 他是冤枉的啊!母亲!”鲁元伏在地上苦苦哀求, “求您让我见父皇一面,求您了!”
吕雉冷冷地看着她, 道:“说罢,这密报上所言赵王谋反之事究竟为何?你细细道来,不可遗漏丝毫。”
当了半天木桩的樊伉动了动手指头,连忙道:“姨母, 我好久未曾见过表兄了,我去寻他——”
吕雉看着他语气倒是颇为温和:“伉儿也坐下跟着听一听罢。”
樊伉一张讨喜的圆脸顿时皱成了苦瓜样:“姨母, 我觉得这样不太合适, 我还是那个——”
他指了指门外,道:“要不我出去外面守着也行。”
因为他真的不想听这种会惹上杀身之祸的秘闻啊!
“坐下吧。”吕雉凤眼一扫,樊伉推拒的话便自动消音, 乖乖地在角落里坐下,眼观鼻鼻观心如入定的老僧一般,打定主意如非必要, 绝不发出丁点声响,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母亲——”鲁元有些欲言又止。
吕雉眼一抬,道:“伉儿也不是外人,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鲁元看了樊伉一眼, 似乎有些吃惊这个年少的表弟如何得她母亲的信任,但此刻她的所有心思全放在如何营救赵王身上,并未多想。
吕雉既然放心樊伉,她便也没有顾及颜面,一五一十将她所知道的毫无隐瞒地全说了。
“汉七年冬,父皇率大军迎击韩王信匈奴大军归返长安时,途经赵国,女儿与赵王小心翼翼,唯恐侍奉不周。然则父皇却依然对赵王肆意责备,谩骂不已,甚至当着赵国群臣的面,倚倨席上,对赵王百般羞辱。纵然如此,赵王依然执礼谦卑,不敢有丝毫懈怠。”
所谓倚倨席上,就是两足舒展而左右分开如簸箕状,又叫箕倨。汉朝人多穿开裆裤,所以箕倨实在是一种极其侮辱人的坐姿。
汉帝在大庭广众之下以此坐姿羞辱一国君王,尤其这位君王还是他的女婿,无论在谁看来都是一种极其无礼的行为。
吕雉显然未曾料到其中还有这样一段曲折是非,脸色不由微沉。
鲁元看了看吕雉的脸色,又看了看坐在一旁装木头的樊伉,面色有些尴尬,然而为了求赵王也只能硬着头发继续说:“赵王宫中有一位东垣美人赵姬乃是赵王心爱之人,赵姬生性胆小羞怯,素来深居简出,有一日父皇不知为何竟误入了她的寝殿。”
“荒唐!”吕雉刚毅的面庞现出一抹怒容,胸膛急剧起伏,显是气得不轻。
樊伉也被这个劲爆的消息给惊得目瞪口呆。
刘邦本是无赖出身,当年在他未起事的时候,就是一个无所事事到处鬼混的徐混,樊伉早已经对他的人品不抱希望,然而没想到刘邦依然有本事再一次刷新他对此人观感的下限。
虽然现在儒学不兴,妇女的地位比较高,但男女大防还是十分忌讳的。赵姬乃是赵王爱妾,等闲之人根本无法接近她的宫室。
什么刘邦误入赵姬的寝殿?要么是赵王被迫主动将爱姬献给刘邦,要么就是刘邦故意为之,以此举羞辱赵王,不然无法解释身为后父的刘邦为何会闯进女婿宠妾的宫殿。
就算自己不要脸,也要给女儿两分颜面的!
吕雉那般聪慧之人,岂能不知其中关窍。她的脸色变了数变,最后终于勉强按捺下来,抬起眼睛看着鲁元冷声道:“所以赵王就能忘恩负义,背叛你父皇?!”
“母亲息怒!”鲁元以头触地,悲切诉道,“赵王失位亡国,全赖父皇扶助才得以复国,德流子孙,如今的赵国哪怕是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无一不是父皇所赐,赵王情愿身死也不会背叛父皇。更何况赵王与女儿夫妻一体,若是赵王有何不轨行事,定然瞒不过女儿。女儿未曾发现赵王有任何可疑之处,密告之处纯属子虚乌有。母亲,就算您不相信赵王,难道还信不过女儿吗?”
香炉中青烟袅绕,樊伉极力忍住打喷嚏的冲动,垂首坐在一侧,大气也不敢出。
一时之间,整个椒房殿中只听得到鲁元公主羞愤交加的哀泣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许久,椒房殿中才响起吕雉的声音:“可是密报之中,状告赵相贯高在赵国柏人密谋行刺你父皇,言之凿凿,让我如何判决究竟谁说的才是真的?”
鲁元道:“纵然有此事,那也是贯高密谋,赵王不曾参与。”
吕雉怒道:“就算赵王不曾参与,难道臣下犯罪,他身为大王就没有责任了吗?”
鲁元不禁哑然。
吕雉气得额头突突直跳,忍不住一手抚额,叹气道:“明知你父皇生性多疑,你与赵王怎么不好好约束臣下,竟惹出这样的祸事!”
自己与赵王在赵国好好的过日子,父皇一来就闹得赵国天翻地覆,她与赵王卑微地百般侍奉讨好却依然解除不了父皇心中的猜忌怀疑,鲁元心中又如何不觉委屈。如今被吕雉一语道破,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鲁元仰起头,将流出的眼泪硬生生地逼了回去,愤愤道:“我知道父皇一心想铲除异姓诸侯王,可是赵王对父皇忠心耿耿,父皇用这样的手段肆意羞辱逼迫赵王,难道就不怕让天下人寒心么?”
“放肆!”吕雉突然将手中的密报重生地拍在案几上,气得浑身直抖,“我一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竟也如此糊涂!出了如此大的事,我一心想为你们周旋,你竟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简直愚蠢!”
鲁元忍不住哭泣道:“母亲,女儿实在是太苦了。早知今日,女儿情愿当初死于西楚王追兵之手,也不愿如现在这般苟活。”
早年汉王与西楚王为争夺天下霸主之位,数度发起战争。彭城之战,刘邦大败,项羽从后追击。刘邦为了减轻车辆载重,数次将女儿儿子踹下车去,多亏藤公夏侯婴援手,将两个孩子救了上来,为此夏侯婴还挨了刘邦不少鞭子,背都要被抽烂了。
提及此事,吕雉纵然内心坚若磐石,此刻也不禁有些松动。
她这一生对自己这一对子女所欠颇多,纵然如今她贵为一国皇后,也无法弥补以往他们所遭受的苦难。
她皱着眉头细细思索如何才能平息此事,然而想得头痛欲裂,却也无法下定决心。
吕雉揉了揉额头,目光突然落在坐于大殿角落的樊伉身上,道:“伉儿,你以为如何?”
樊伉这下子就是想装泥塑也不成了,只得站起身来,老实道:“此事事关重大,伉儿年幼,不敢胡言乱语。”
吕雉抬起眼睛看着他道:“此殿中只有我们三人,有什么话你尽可以直言,绝不会传于第四人之耳。”
她知道樊伉装聋作哑的本事,又道:“以你之见,你认为赵王是否有意谋反?”
这让他怎么回答?
樊伉内心简直想骂娘。
明眼人一见就知道刘邦这是想法子给赵王下套,想逼反他然后趁机废掉他的封国,以刘姓宗人取而代之,他若是识相自然就不能违逆刘邦的意思。
可他若是遂了刘邦的意,那边上憋屈得快要爆发的鲁元公主又让他如何交待?
别看他是吕雉的外甥,而且现在还挺得吕雉的信任看重,可奈不住现在让他做选择的两人和吕雉的关系比他更亲密。
父亲和女儿博弈,他无论支持谁最后都免不了惹一身臊,里外不是人。
吕雉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道:“伉儿,姨母不拿你当外人,我想听实话。”
樊伉心想就是实话才得罪人!
他看着地上万念俱灰的鲁元,一时之间只觉无比可怜。
他内心其实是不太相信赵王会谋反这事的。
赵王虽然与淮南王梁王楚王他们同为异姓王,然而无论才华智谋甚至实力都比不上韩信臧荼英布诸人。智勇过人如臧荼韩王信等人谋反也不过是兵败身死的下场,以赵王的实力若是谋反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不言而喻,因为他一定不会成功。相反的只要他谨守本份,他就永远是鲁元公主的丈夫,赵国的大王。
换了他是赵王,知道谋反不过是以卵击石之举,为了儿女族人若非万不得已,他绝不会行此险招,自取灭亡。
而就他所知赵王此人虽然看似懦弱,实则心思剔透,连他就能想明白的道理,赵王心中必然也很清楚。
赵王没有谋反之心,然而他的臣下激于义愤,为了维护赵王的尊严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就不知道了。
樊伉想了想,便道:“谋反之事非同小可,既然有人密告,伉儿以为还是要派人前往赵国细细查访。若是确有此事,自然要严惩不怠;若是并无此事,那诬告之人也应受到惩罚,此风绝不可涨。”
这就是法制不健全的坏处,什么事全凭一张嘴。
樊伉可不想将来自己的门下或是仆役因为什么事对自己怀恨在心,然后也去举报自己谋反,那真是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了。
“伉表弟——”鲁元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樊伉,眼神中充满了感激。
这个聪明的女人在樊伉开口的一瞬间就明白了樊伉的意思。
她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樊伉居然会替她说话。
吕雉似乎也被他说动了,皱着眉头细细思索着,许久之后方才展眉,对着二人道:“也罢,就照你所说我会另派人前往赵国调查此事。你们都退下吧。”
樊伉简直泪流满面,心想可算等到这一句了,他就不明白吕雉召他过来究竟是干嘛的&他胆战心惊了这许久!
等到两人走后,吕雉也出了椒房殿,道:“我要去一趟长定殿,你们不必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