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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城外,北风在窝棚之间肆意的穿行,带得枯黄的野草微微晃动,风不大,却像一块湿漉漉的破布,一遍一遍抹过饥寒交迫的人们,带走破衣烂衫下残余的一点温度。
这些人全是灾民,都是从那一场大洪水中逃出来的,大大小小的窝棚挤满了城外的河滩荒野。
一个年约十岁左右的小童,正端着豁口的瓦罐行走在窝棚间,小心翼翼的避开脚下的石头。
绕过几个矮小的窝棚,揭开草帘钻进一个更加低矮的窝棚里,顺手掩上草帘挡住门口灌进来的贼风。
窝棚里黑乎乎的很是昏暗,听到响声,只见角落里一堆同样是黑乎乎的东西里有什么动了动,小童忙放下手中一直捧着的瓦罐,伸手去扶,原来是一个头发稀疏的老人,花白的头发蓬松的挽在头顶,用一根小木棍勉强插住,摇摇欲坠。
老人好不容易坐起身子,又靠着被卷喘息了半晌,才把手伸向旁边地上的瓦罐。
小童忙一手扶着老人的背,一手托着罐底,帮助老人喝到罐里的粥。
老人看来是太乏力了,双手捧着罐子微微颤抖着。
终于喝了几口粥,老人放下罐子,又喘了几口气。
可能是有东西垫肚子,老人才有了几丝力气,转过头看向一旁蹲着的小童,扯动嘴角勉强笑了笑:“潇儿,祖父喝不下了,你也喝几口吧!”
小童低头看了看罐中薄如清水的米粥,道:“祖父,你看罐里的粥都没见少,你生病都饿了两天了,这些粥你全喝了吧,我不饿。”说完,小童狠狠的咽了一口唾沫,倔强的别过头去,不看罐子。
老人叹了一口气,伸出颤微微的手摸向小童同样乱七八糟的头发:“可怜我的孙女,没了父母,跟着没用的祖父吃这般苦,好好的一个姑娘,打扮成野小子,在男人堆里抢食,爷爷这是造的什么孽呀!”
小童眨了眨眼,把快溢出眼眶的眼泪又憋了回去,硬着嗓子说:“祖父,你快喝了吧,喝了才有力气赶路,再过几天官府就不再施粥,我们就要准备回乡了。”
老人收回手,迟疑了一下才说:“要赶路了?是了,开春了呢!好好,爷爷喝,爷爷还要把潇儿带回去,爷爷还要看着潇儿风光的嫁人生子……爷爷吃……爷爷听话……潇儿不哭,不哭啊!乖!”
那罐粥终究还是两个人分食了。
夜里,小小的窝棚里响起凄厉的哭喊声:“爷爷,爷爷,你还要带我回去的呀!你不能说话不算数啊!爷爷快醒醒呀!……”
周围的窝棚有了骚动,有人探出头来张望,看见几个急匆匆向这边奔来的官兵又缩了回去。
夹杂在一阵急促纷乱的脚步声中,那哭声渐渐远去。
第二天,只看见小童低着头,双眼红肿,脚步蹒跚的向窝棚而去,手中依然小心翼翼的捧着那缺口的瓦罐,罐口已经用泥封上了。
这一次,罐里不再是清粥,而是老人的骨灰。
小童钻进窝棚,依然顺手掩上草帘,坐到老人曾经躺过的被褥上,仿佛还能感觉到体温。
肖潇怔怔的发了会呆,突然放声,痛快淋漓的大哭起来,好像要把所有委屈恐慌都倒出来。
这一次,她哭的不是老人的离去,而哭的是自己。
肖潇不是江州人氏,连这个朝代的人都不是。
肖潇是从现代穿越来的一缕魂魄,恰逢这个身体的主人直接饿死了,才有了后世来的肖潇寄魂的机会。
这身体的本尊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也是养在家里娇生惯养长大的,遇上洪灾,父母两个意外死去,是跟爷爷逃出来的。
遭遇如此大的变故,让本尊一时接受不了,逃到江州城外后,整个人就痴痴傻傻的,天天呆坐不动,也不说话,让老人担心不已。
每天老人都去排队领到一份粥饭两人分食,就这样勉强熬过了冬天,前几日老人生病了,领回来的粥越发的少,不管老人如何百般呵护,无奈力不从心,还是让痴傻的本尊饿得死了。
当“肖潇”睁开眼看见的,就是一张满是皱纹沟壑的脸,递到唇边的就是瓦罐,罐里是薄薄的清粥。
刚刚醒来的“肖潇”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这突如其来的脸吓到了,老人看着依然是怔怔的小女孩,老泪纵横。
懵懵懂懂了一天后,确定自己是到了一个新世界。
“肖潇”装着一脸天真的开始问东问西,从自己名字身事问到了朝代皇帝,老人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讲述,生怕孙女又变回傻傻的模样.
现在的肖潇眼神灵动,比变傻以前还要聪明几分,老人欣慰不已,直感谢是老天终于开了眼。
本尊虽然已经年满12岁,却还未发育,身材育,身材娇小玲珑,肖潇便放下姑娘家的双丫髻,按本尊记忆里的男孩“总角”梳起头发,加上满是刻意乌垢的脸,活脱脱一个小子,人也精灵异常,每天挤在人堆里给爷爷领粥.
看见孙女不仅昏迷醒了,连傻病都好了,老人几个月来强撑着的精神一松懈,整个人一下就垮了下去,熬了几天,终于没能撑过去,撒手归西。
刚刚了解了一点这个陌生的朝代,就不得不独自面对一切。
在现代的“肖潇”姓周,一个普通山村里的女孩,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县高中,还考上了一个不错的二本院校,正上大二,是一个青春年华的少女,有着美好的梦想,还有暗恋的男神,一切都是向着大多数人的生活轨迹出发。
20岁时莫名发病,每天乏力困倦。父母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跑遍了他们听说的好医院,才确诊为在他们淳朴认知里无法理解的“渐冻症”。
在医院里被现代医学判定只能存活1年,被疼爱她的父母,用爱心硬生生又拖了3年,做为渐冻症患者,每天只能像木头人一样直挺挺的躺床上,感受着自己身体一点点消失在感知中。
终于在24岁生日那天,在父母的泪眼中微笑离开。看到正值壮年的父母头上已经悄然而至的白发,和微弯的腰身,自己的离开应该是好事,自己这个活着也只会拖累父母的人终于离世了.
虽然也是舍不得,却是解脱,也许父母还来得及再生一个健康的弟弟或者妹妹,陪伴他们的晚年,想到这里肖潇含着泪笑了!
父母的愿望就是看着自己健康的站起来,能够照顾好自己。也许是父母的爱心感动了上苍,让自己到了这里,有了健康的身体,能跑能跳,那就好好的活下去吧!
肖潇很少哭,就连生病她也是笑着应对,父母已经很难了,她不想在他们面前掉眼泪。
从刚刚生病,就咬牙坚持吃药,扎针灸,做锻炼,每天练习健身的八段锦,太极拳,直到彻底躺倒在床上,再痛再难,也没有哭过。
哭如果能解决问题,能让自己身体变好,她一定会哭一个天崩地裂,日月无光。
想到这一世的爷爷,虽然只相处了几天,也感觉到浓浓的关爱,那份疼惜,临终时依依不舍的牵挂,肖潇的心一阵抽疼,长辈的爱都是一样的。
既然用了本尊的身体,享受了老人的关爱,那就得履行这个身体的职责先送老人的骨灰还乡吧!
打起精神,收拾心情,肖潇开始准备新的人生。
一个是刚刚病死的老头,一个是痴呆的孩子,在周围对遣散灾民都人心惶惶之时,也没有人有闲情来表示关心。
肖潇就在窝棚里躲了两天,第二天傍晚时听到有人敲锣告示:“各位乡亲父老,水灾已过,春播在即,明天开始停止施粥。各位今晚准备行装,明天一早,每个人派发三个大饼后速速离开,从此刻起,宵禁开始,禁止走动。”
连喊三遍,又转向他处,同样的话,一遍遍在灾民的窝棚间响起。
肖潇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提了几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生怕在解散棚区的时候有人会趁乱抢东西,自己这小身板可扛不住。
几天观察下来,发现此地负责赈灾的官员很有经验,施粥戒严,虽不尽如人意,却没有发生过一次哄抢闹事,死去的人也会尽快的送到化人场烧掉,避免了瘟疫的发生。
肖潇摸黑收拾出一个小包裹,棉被就不要了,只带了一件大大的棉袍,摸摸老人的骨灰罐,又撕了一些布条,把瓦罐绑结实了挂在腰间,一切准备好,只待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