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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颂
南园大娘子,一品金陵织造嫡长女,风华郡主,皇太孙妃。
生而荣华,养则富贵,出则尊崇,末而青灯。
惜花春亭月午早,古佛青灯壁影单。摇荡香醪光欲舞,半落梅花婉娩香。
明明窗外是阳春三月,可怎么她浑身都觉得冷,哪里都觉得不舒服。
红梅终究都散落了,这场选秀原本是借风而起,顺了朝臣们的心意。
可谁曾想,坐在高高阁楼上的长臻,竟吐了一口血来。
惊慌失措的人群闹来闹去,最终哗然一片。
姹紫嫣红开遍,人心浮沉走一遍。
她坐在他的帝座旁,瞧着他躺在那温顺无比的仁慈的眉眼。
他是她的皇,是她的夫,是她余生依靠的对象。
可是如今他躺在这,他只是当初那个与世无争的少年。
她生在南园,从小便在母亲的要求下成为一个端庄优秀的让人心生敬佩的矜持的娘子,大家闺秀,世族之女,她要努力成为所有人的楷模。
可那年春暖花开,百花园里,她第一次见到他,才知道什么是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桥上少年桥下水,当年年少青衫薄,骑马倚斜桥,皎如玉树临风前。
她回去后读诗经,反复咀嚼。“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碧玉笑道:“娘子在想什么?”
惊鸿过来笑:“东宫太孙殿下,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莫过如此。”
她便有了少女心事,而后她去求祖母,让祖母同意她嫁给长臻。
彼时站在帘子外。
她本来想进去,可是却是听到祖母问惊鸿。
“你告诉祖母,你想不想要嫁给太孙?”
她从前和惊鸿是无话不说的唯独因为那一次,她忽然不想进去,她想要听听惊鸿怎么说,想要知道答案是什么。
她看着珠帘晃动,屏风下的影子在阴影里摇摇欲坠。
祖母问惊鸿,却不问自己,祖母心里头,惊鸿是第一。
母亲说的对,虽为姐妹,也有尊卑。
惊鸿是尊,自己是悲。
从那时起,姐妹离心,不可挽回。
惊鸿说:“不愿,惊鸿不愿,惊鸿想要和祖母过一辈子。”
惊鸿求了祖母不愿嫁入皇族,她安了心回去等消息。
而后果真成了阿臻的未婚妻,成了未来的太子妃。
人生第一次如愿以偿,便让她心里有了最甜蜜的感觉。
可是并不是人生所有的如愿以偿都会有好的结果。
君子端方如玉,是王朝的继承者,她踏入宫门,从此便要斩断从前的少年情谊。
这是她选择的,绝不能后悔,也不能重来。
她成了太孙妃,陪着长臻成为太子,而后长臻成了帝王,她成了皇后南氏。
她从南园大娘子南颂,变成了平和皇后南氏。
这一切,真的都如她所愿吗?
如她所愿?
十年的夫妻感情。
经历了的万千风雨,终归渐渐粉碎成泥。
他是皇帝,是圣人,是主君。
她是皇后,是中宫,是国母。
可是她再也不仅仅是他唯一的妻。
她坐在这,浑身冰凉。
太医说了,长臻的日子不久了。
可为什么呢?
什么时候落下的病根?还是当初的时疫根本不曾好?还是疯病留下的后遗症?
南颂陡然发现,十年夫妻,说好的白首到老,到头来她竟从来不不曾真切的了解过他,也未曾真挚的陪着他。
那年青州地动,皖山时疫,他究竟是在怎样的绝望彷徨,她却是听从他的命令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回到了江州。
从少女时候一腔孤勇的要嫁给他,从洞房花烛时候追随他的许诺,从发现被害伤了身子的时候他的誓言,从他受不了宁安郡王的出现奔逃郊野时她毫不犹豫的追随,一步一步,她一点一滴的得到了属于他全部的爱,可是到头来却也是自己一点一滴的选择了抛弃他。
是她抛弃了长臻。
阿臻,一定很恨自己吧。
南颂回首这十年的光阴,回首自己过去二十五年里所经历的一切的风风雨雨和自己做错的事情。
竟是一一表明,她不是伪装出来的圣洁,伪装出来的善良和端庄。
她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她是沾了毒液的罂粟花。
她逼着祖母同意婚事,逼着母亲去争抢,逼着三叔和三叔母离开南园,逼着父亲和伯父站队太子,逼着祖父气急生疾,逼着惊鸿和长禹放逐云郡。
她为了皇后之位,为了长臻的天下,为了儿子长郓的未来,一步步的活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模样。
她看着他苍白的脸,已经是头晕目眩了。
他在恍惚里醒了过来。
他略微有些朦胧的问她:“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她擦了擦眼角的泪光,看着他的眸子。“阿臻,你好不好?”
她不需要恭恭敬敬的喊他陛下,他是皇帝,也是她的夫君,她不需要畏畏缩缩的不敢说话。
他还没意识到她忽然变得亲切和柔和起来。
他看着她的长发柔顺而光滑,好像那年她出嫁。
“我好得很,颂娘,今天你很美。”
光洁的额头,还有发髻上的钗环。
她满头琳琅,有些刺目。
她已经不是旧日的颂娘,是如今的皇后。
“皇后,他们可来了?”
南颂的心刚刚柔软起来,顿时又化成了碎片。
她看着他,几乎忍不住失神。
“陛下,他们来了。”
她看着他坐起身,她为他穿衣裳,可是她怕是再也不能够听他唤她颂娘了。
这是她英明神武的天子,是她南颂的夫君。
可是他很快的就会离开她,还有,离开她的阿郓了。
她跪在地上目睹着他瘦削的身影离开眼前。
泪水渐渐蒙成了红色的迷雾,她磕长头匍匐在地。
猛然想起祖父临死时后,她问祖父:“祖父不站队东宫太子,是要颂娘去死?”
祖父看着她忽然怆然大笑:“南国这一辈子都不如愿,不愿低头,偏偏你这个好孙女,要我低头,除非我死!”
祖父吐了一口血来,而后叫自己:“滚!”
她那时心冷离开,从此便和祖父生死隔离。
她终于明白彼时祖父的奉劝。
“你执意逆天而行,扭转天命,势必遭到报应!”
她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对不起,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