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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周县令定罪之后,接下来的日子,接二连三的好消息传来。先是被扭送衙门的顾兰吐了口供,说是她受人指使才跟坏人接触,她本身并不知道那是坏人——原本抓她的理由是勾结石佛会反贼,可是被她一番陈述,结果她是懵懂无知的,指使她的人,周慎行,才是真正接触反贼的那个。她从进京到去顾心家里闹,都是周慎行的授意。
又牵扯了胭脂工匠席师傅的香粉投毒案,席师傅,以及和周慎行交往的他那在翰林院观学的二儿子也被捉拿问罪,预计结果不日就要审出。
那日到顾心家门上去喊门抓人,还和护院起了冲突,最后被灌醉的顺天府差役们,则是领头的被申饬问责,罚了半年的月俸,理由是醉酒办差,大坏官府形象,并且还连累上峰被记过,本年的考绩与优无缘。
至于顾心的护院们和差官动手一事,衙门连追问都没问,就那么含糊过去了。
“这么说,我们可以回去住了吗?”
得知消息的顾心有点小兴奋。
虽然是租来的房舍,但这么些天也住出感情来了,里面的布置可是她自己一样样安顿的,和自己的家也差不多了,她被迫避居灵感寺的这段日子,还真是挺想念那小宅子的。
去外头打探消息的郑蝠道:“主子说的没错,是可以回去了,既然案子已经定论,官府应该不会再有人登门闹事。”
顾心便高兴地命人收拾东西,决定今天就搬回去住。
她深知从周县令的案子开始,这些大大小小的案子都是连在一起的,看似都和她相关,但其实,真正牵连的都是宋家。背后她所不知道的事多着呢,她能看到的都算什么呀,不过是冰山一角。
如今那些案子定论一出,明显都是有利于她的,也就代表,宋家的危机也在渐渐解除。正因为宋家安全了,她才安全的。
郑蝠不是回来说么,这两日在宋府门口堵着的书生都变少了,而且一天比一天少,还不到人数最多时的十之二三。
“估计是知道风向的人都提前跑了吧!剩下的要么是想跟宋家死磕的强硬派,要么就是浑浑噩噩,被人煽动去闹事的,最后多半要做替罪羊。”顾心猜测。
她虽然看不清这次事件背后的真正缘故,可上辈子经历得多,从人生经验判断,聚众闹事者最后无非就是跑路或问罪。
她去跟智观大师告别。
听说她要回家,智观大师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什么也没说。
顾心跟他行礼道谢:“承蒙师兄多日收留,感激不尽。人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师兄在我是宋府准儿媳时收我入师门,我心中很是感激,这次能在我有危险时护佑我,而且还允许我在寺里募捐筹资,我的感激是百倍千倍地增加。”
智观闭目打坐,但顾心知道他什么都是听得到的,甚至比清醒时还要耳聪目明。
她停了片刻,还是决定说出心里话。
“和师兄实说,我一直不知道您为什么要认我做师弟。虽然借着您的名头在外行走,与人结交,但心里头一直对您的动机有所揣摩。”
智观还是不言声。
顾心道:“……但这次事情之后,得您庇佑是一则,更关键是,您带着我参禅打坐,以出家人的言行潜移默化影响我,让我有了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有些事,以前想不开,现在想开了,以前觉得是大危机的,现在能安下心来处理了,对未来也有了更清晰的想法——您给我取法号为‘智定’,我现在有点体会出这个‘定’字的味道来——一个人的心若安宁,日子便好过了。”
智观能在第一次见面时就看出她需要“定”,顾心着实佩服。
顾心这几日常常反躬自省,发现自己以前,包括上辈子,所有的不安和痛苦都来自于内心的不安定。
她曾经从孤儿成长起来,跻身社会认可的名利场,职业光鲜,生活优渥,算是个小小的成功人士。可职场上那些刀光剑影,感情上的无依无靠,常常让她在午夜梦回时黯然着,孤独着,焦躁着,失眠到天明。那种感觉是升职加薪填不满的,即便买车买房买奢侈品,物质再丰足也觉得人生有所缺憾,饥渴着想要得到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去得到什么,只能日复一日地忙忙碌碌,身体累到极致,不让自己停下来思考。
而这辈子,从家徒四壁到生活小康,她也让很多人羡慕嫉妒恨,从小村子到京城,她也是个世人眼中成功的幸运儿。白天千方百计地做生意赚钱,思虑筹谋,与人谈笑,夜里却也是乱梦颠倒,醒来空落。
往事不可追,前路也不知在哪里,她不过是嘻嘻哈哈地勉力活着罢了。
住在灵感寺的这些天,她本为避祸,却没想到,意外获得了一种神奇的体验。
这里安宁,祥和,节奏慢悠悠,却又不是无所事事。她在忙碌,可这忙碌和以前不一样,她有心情停下来反观自身,以及观察世事。
她集资募捐,依旧在和钱权打交道,但心境已经和以往大不相同。
观,而后定。
安静地,坦然地,积极地面对生活。
风浪之中的岁月静好,才是真的静好。
正因为这份难得的体验,顾心已经不去思索智观的动机了。
因为那没有意义。
其实追究一切事情的动机,都没有意义。
只要去面对,去解决,去享受过程中的美好,甚至痛苦。
顾心陈述完毕,给智观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
作为现代人她原本很反感磕头礼仪,可是此时,她在用这个时代的方式,表达对智观老和尚由衷的感谢和敬意。
智观睁目,合掌微微倾身还礼,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顾心辞别而去,带上随从们,登车离开灵感寺。不多久,便回到了阔别十几日的宅院。
留守的仆人们日日保持屋舍整洁,归来时就像离去时一样,没有不适感。
顾老头被顾心带着进寺住,又被带回来,顾心只说是带他休养,让菩萨保佑他的身体。老头顺从地住在寺里,每日也很安静,偶尔还跟着僧人们做晚课,认真调养身体。
他不知道京里的纷乱,可是今日回来,他却突然问顾心:“咱们回来了,那,兰丫头是不是也能过来见见面?”
顾兰被带走的时候,护院给老爷子用了点药,让他睡得沉,他还不知道顾兰是被抓走的,听信顾心的说法,以为顾兰住去了别处。一回来就念叨,可见对顾兰还是很惦记。
“她一个人在京城里头,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心儿,爷爷知道你们姐妹有别扭,她娘更是对不起你,不过她到底年轻,被她娘教坏了,我以后好好管教她,要是你们能和好……咱们毕竟还是一家人。爷爷这把年纪,早晚要入土了,你们还有好多年可活呢,姐妹亲戚互相帮衬可比别扭着强,你说是不是?”
顾心笑着点头:“您老人家说得对,一家人没有隔夜仇,改天我就让人请她过来聚聚。”
能请过来才怪呢,顾兰正在蹲大牢!
可是顾心不想跟爷爷详细解释顾兰究竟做了些什么。一来,她不屑于背后痛陈别人罪状,诉自己的委屈。二来,顾老头年纪大了,身子又不好,老年人很多时候是靠着心气撑命,心情一坏,再好的名医也难治。老头好容易被廖先生调理得不错了,顾心干嘛要破坏他的心境,打破他身体的平衡呢?
就这么哄着,混一日算一日罢了。
好在顾老头精神不济,头脑里也不会想那么多,听了顾心所言便信以为真,以为哪天二孙女顾兰就会来相聚。
他不由又念叨起家里其他人。
“心儿啊,你的婚期眼看就到了,我在这里帮你坐镇,你六太爷也说到时候会来,我们两个长辈在这里,这院子就算是你娘家,你从这里上轿子出嫁很合适。家里别的人呢,你想让谁送亲?还有押车的小子,你觉得谁合适,你大伯家的珲子怎么样?早点定下来,咱们也好早点把他们从直水接进京,让他们熟悉熟悉这边的情况,重要是礼节上别让人挑出错来,给你丢脸!”
老头所虑倒是不错的。
不过,让顾大和李氏的儿子顾珲押车送嫁?
顾心才不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在老头眼里,大家都是一样的子孙,不过是有的成器有的不成器,可在顾心这边来说,有血缘关系的可不一定都要当亲戚对待。
像李氏那种,她不将之当仇人就很宽宏了,还要让他们来送嫁?顾心还想舒舒服服嫁人呢,可不想给自己添堵。
“上回六太爷说了,他家的小重孙特别可爱,想抱来给我当押车小子,沾沾我的喜气,我都应下了!六太爷帮我太多了,这事可不能抹他的面子。”
“哦,定了那孩子啊,那也不错,不错。”顾老头不疑有他,便不再提顾珲。
顾心其实哪里应了什么六太爷的重孙,不过是临时找个借口罢了。反正她的婚礼不会请大伯和李氏,更不会用他们儿子押车。
所谓押车是直水那边的习俗,新娘子出嫁,家中年幼的弟弟或侄子跟着车轿一路送亲到婆家,等婆家给够了这孩子礼金,新娘子才会从车轿上下来,进门成礼,若是礼金不令人满意,这孩子有权利不让新娘子下轿。
这是一种喜庆婚俗,男女双方家里都图个乐呵,热热闹闹就过去了,谁还认真计较礼金。但若是李氏的儿子顾珲当押车小子,顾心觉得他一定会被挑唆着狮子大开口,不定跟宋府要多少钱呢!宋府给得起,她顾心也丢不起这个人。还是请六太爷家里的孩子来做比较省心。
也该准备出嫁了,顾心写了封信给直水的亲人们送回去,让他们过来参加婚礼。这信件一来一回,再启程上路,等他们到了京城时,婚礼也快举行了。
一封信件写给何翡翠,邀请的亲人不多,不过是顾六太爷家几个人,还有堂姐顾红。四叔顾传家也在受邀之列,只不知道他到时候在不在家。另外,还请了杜小富、刘大娘、段老头、金木匠等朋友伙伴,统共十几个人。
一封信件写给米嫂,邀请米嫂、薛县丞、黄差官等县衙上下的熟人,以及几个生意上有来往的商人。人家来不来另说,顾心是诚意邀请的。
顾心又给留城的谢伯写了封信,附带一些礼物,派人送去。当初她开店的启动资金都是谢伯提供的,几百两银子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不算什么,可在当时,可谓天降甘霖。谢伯是她的恩人,也是投资人,她办喜事不能不通知人家。
还有一封信专门给直水县衙的老竹差官。老竹为她受刑,她心里一直惦记着,进京之后时常送补品过去,婚讯自然要告诉人家。可惜老竹身体还没养好,大概是来不了的。
顾心送完信,次日一早让人去钱庄取了五万两,给灵感寺的主持送过去,捐资香火。
她在人家地盘上募捐,几十万的入账,总不能自己独吞,给五万出去并不算多。
送钱的人回来报,说主持拿着银票匣子去请教过智观大师,智观没说什么,主持才收了钱。
顾心笑道:“大师肯收就好!”
佛门之中,也要顾及情面。
禅寺处于红尘,再清净高远,人情来往免不了。
她募捐全靠智观支持,寺里其他和尚未必没有想法,直接给智观答谢,老和尚肯定不要,但送到主持和尚手里,智观拦着不让人家要就说不过去了。
当然,出家人不收财物会有千百种理由,智观若不让要,其他和尚们也说不出什么,只会让顾心日后难做。如今智观肯收,顾心就踏实多了,以后更能放心大胆打着灵感寺旗号在外行走。
顾心回家第三天,宋老夫人派了身边的刘嬷嬷来探望。
刘嬷嬷交给顾心一副描金线的红木万字纹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