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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花江上灯火璀璨,数只大舫围着一直精美的红舫,所有的人都在盯着船上的红衣女子,一时鸦雀无声。
此间,唯有夜风冷冷。
突然,云青桓惊呼道:“那……那……那不是阿蘅么?”这一句话仿佛开关一般,启动了所有人的反应。
“那个女子……竟是云相的女儿!”
“是京城第一美人云紫莹么?”
“错了错了,这红衣女子是云相的第三女,听说还是个庶出的……”
“庶出的又怎样?没想到云相一门竟出了两位国色,我见这一位的容色气度犹在那第一美人之上……”
“是啊!”
云紫莹脸上那副温婉的面具在阴影中尽数碎裂,愤怒和嫉妒让她精心保养的面容变得阴暗和可怕,长长的指甲已经深深陷进栏杆之中,却犹不自觉。
冯南英抬着脑袋痴痴地看着云蘅,如呓语般:“妹妹这般美,实是在下平生所未见……康王的这个惊喜果然是妙啊,太妙了!”
彼时康王凌墨北亦呆呆地看着云蘅。
看到她这副模样出现,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里止不住地一阵后怕,若非她如此聪慧……若是他冒然上船……
心中直把凌采儿骂个半死!
连带的,胸口有些涩,也有些疼,一颗心却跳得更快了,这种感觉是他平生从未有过。
直到有人喊道:“六殿下,这位姑娘就是您准备的惊喜吗?”
凌墨北才醒过神来,他突然意识到一切都在往他不可掌控的方向发展,如今所有的人都以为云蘅是有意而为之,而不是被人陷害至此。
如果,这种出场,不是惊喜的话?
那背后究竟是怎样的肮脏和阴谋?
他那愚蠢的皇妹绝不会想到,她做下的这种阴诡之事,毁掉的将是整个皇室的颜面,甚至是臣子的信任和尊敬,就连她……云蘅也会被人诟病。
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他要抉择……
现在,所有人都在等着他抉择……
就连云蘅也在冷眼望着楼船上那位年轻的皇子。
凌墨北觉得自己挣扎了许久,其实在外人看了不过是几息的功夫,便朗声道:“是啊!云小姐是本王专门请过来的,以火色为装,演绎火神之姿,待会也会由云小姐来亲燃今夜的焰火,这就是本王给大家的惊喜!”
凌墨北远远地看着云蘅,眼中有愧疚也有请求。
这样的结果在云蘅意料之中。
她冷笑,原来这一切的鬼蜮伎俩不过是一个惊喜吗?
原来,他皇家随心所欲地毁掉一个人,可以只算作是一场惊喜?
原来,为了维护那虚伪的皇室尊严,她们这些升斗小民的性命和尊严就无足轻重?
这个世道中,多少人在苦苦挣扎,只求三餐温饱?多少将士血流疆场,却只能衣带空归夜月魂?
这帝都蓟京,繁华的盛景下却充斥这这样的腐朽奢华阴谋诡计,令人心生呕意。
然而,她云蘅却也是其中一个,披着一身臭皮囊,禹禹独行!
云蘅终于垂下双眸,没有辩驳。凌墨北松了口气,可是心底涌上更深的愧疚。
雅室里,姬澈捧着茶盏,漫不经心地啜饮,唇角始终挂着浅笑,那凉薄的笑容后是却无尽的冷漠。
他最爱看的是戏,戏如人生,人生如戏,世间一切都莫过于此罢。
而今夜他真真是看了一趁戏。不虚此行!
所有人竟然都成了戏中人,就连陪坐在他身旁的家伙,都已望直了眼,还未回过神来。
有趣!有趣!
这只悬狸果真厉害!他真的是越来越有兴致了。
冯南英仍旧仰着头傻傻地问道:“妹妹如此美丽,可会什么才艺?”
云蘅拂袖怒斥:“休得胡说!”
难道真当她是一介艺伎了吗?
“哦,不不!我等没有冒犯的意思,实在是倾慕姑娘的倾城容色,若是再有卓绝的才艺,那便可以和令姐并称为’京城双璧’了!”
冯南英急着解释,他虽纨绔不羁,但心思还算单纯,并无亵渎之意。
哦?原来,只要有才艺,就可以和云紫莹并称了吗?
画舫上不少人都报以期待,“是啊,云小姐,不如让我等开开眼吧?”
大家等待着这业火红莲般的女子还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惊喜!
她云蘅的才艺?
她有什么才艺?
她只会耍枪弄棒,或者赌骰子赢钱,又或者同人掰手腕?这还都是前世在军中学会的!
前世今生,她云蘅都只是相府里不受待见的庶女,没有人会花功夫将她教导成所谓的名门淑女。
所谓才艺实在是她的短处。
云蘅沉默了,一眼扫进那阴影深处,有人在不甘有人在愤恨,她突然很想发泄,她不在乎什么京城双璧,但哪怕给那些人添些堵也不错。
等待是静默的……
而在静默中,忽然有歌声响起。
乌沉沉的天地间,似乎因为这一声清越的歌声,而别开了生面。
听不懂的歌词,反复的吟唱,像是最古老的颂词,又如安魂的歌曲。
那一刹那,歌声似乎穿透了一切,如流水洗过山川,在山林草木中奔流不息,源远流长;又如枯骨下新生的绿草,于死亡中孕育生机;如云销雨霁后的天空,那一抹初绽的阳光,如冰雪消融后第一朵向风摇曳的春花;如万木枯朽的岁月里,以丑陋的姿态却依然坚强向上蜿蜒的藤蔓……
如这世间一切不可言说的消逝和轮回,于死亡中孕育的新生,生生不息……
云蘅的眼睛湿了,这是安魂之曲。
旧世的岁月里,她眼睁睁地看着无数的士兵倒在沙场上,空睁着双眼,寂寥地仰望天野;她痛彻心扉,却无法挽回,直到后来一位南越的大巫教给她这首安魂曲。
每一场战事之后,她都会一个人站在旷野中,为因战争消逝的所有生命吟唱,这首安魂曲不仅安抚那些亡者的魂灵,更平复着生者的哀戚。
兜转前世今生……
到头来……
她之生魂,又如何安抚……
没有人可以说出话来,冯南英一闭眼,豆大的泪珠便从眼角滑落了下来,然后一颗接一颗,止也止不住,再看周围人莫不如此。
只一首清歌,便叫万物无声,听者动容,从此以后这个世上恐再难有一个为亡灵歌咏却唱进生者心中的歌者!
云蘅微阖着双眼,黑发垂落于双颊,苍白的容颜静默而庄重。
遗世独立。
从始至终,她都未曾睁开双眼,冰冷的夜风刮着她裸露的肌肤,却无法熨帖她心头的烫意;浓黑的秀发如泼墨一般随风飞舞,宛如这世间最动人的一幅写意。
那远方聆听此曲的人,已放下茶盏,敛去唇边那习惯性的笑意,目光深邃而辽远,他望向那抹红色的身影,良久,又垂下双眸,掩去了那一丝温融。
歌已尽,风泠泠。
云蘅却不敢睁开双目,她怕一睁开,所有的情绪会无法再吞咽。
突然,她听到周围有人惊呼,接着一股磅礴的气息,如海洋一般将她包容。
不知何时,那人已踩着江面,如履平地。待云蘅睁开眼时,他已落身于红舫上,站在她的面前。
众目睽睽下——
他离得很近很近,他的身姿很高很高,替她遮挡住越来越冷冽的江风。
姬澈未曾想过,会亲身入戏………
“你……”云蘅很是意外。
姬澈只望着她,无言,凤眸一片粲然。
他将自己身上的玄色大氅解下,披在她的身上,又绕过她的颈项,将那金色的带子拉到她的脖子前,手法生疏地打了个结。
末了,还用手帮她拢了拢前襟,一切如此自然……
那浓浓的暖意夹着一种好闻的茶香,顿时将她紧紧包裹,而所有动人心魄的绯色也尽数隐藏在这宽大的氅衣里。
云蘅有些意外,却没有拒绝,她垂着眸子,低声道:“谢谢……”
姬澈笑了。
笑意很浅,却很暖:“夜凉,孤来带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