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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家老大回过神来,听墙角的那个热乎劲立马就缩减了不少了,面色苍白地扯着旁边还在愣神的弟弟离开石家。
两人沉默着走了好一段路之后,
“哥……”
正发着呆的午家老大被老三跟幽魂似的叫了声,吓得嗷嗷乱叫,惊得旁边那户人家的鸡禽跟着开始呱唧地咕咕叫着。
他人顿了下气不过就又一把甩到自家老三的后脑勺上,恨恨的咬牙道:“你小子存心的啊?讲话能别唧唧歪歪像个娘们儿么?”
“哎哟,你甭打了。你可是听着了吧,刚才那屋里头的可是京官……”午家老三还没讲完便被午家老大一把捂住了嘴,又遭了他几记瞪眼,才安静下来的。
“别乱讲!”午家老大拉着弟弟往家方向走,现在这个时候村里头的人都过了午休下田干活去了,因此村子里并没有多少人走动,可那些呆家里头洗衣裳帮补家用的好事娘们可不少。
老三的话若是一个不小心说漏嘴,被她们听了墙角,哪里还有午家人得利的份儿啊。要是石家一发话,那明天石家的门槛一早就能被媒人们踏破了。若是这消息给放出去了……那洛陵……那巨石村……
午家老大倒是没有想过自己也和他想法里的好事儿娘们一样也是听的墙角。
午家老大噤若寒蝉的模样让老三也跟着闭了嘴。
老大想的是午家能把如花似玉的春草送过去,可午家老三想的却不是这个。
午家老三平日里的学还是没白上的,好歹那些乱七八糟的志怪话本儿他还是偷摸过不少,若是御前侍卫,那刚才他们兄弟俩偷听的事情,石坪应是一清二楚了,这才是他心里最担忧的。
可老三自小就不是什么能藏话的,还是忍不住拉着自家大哥将自个儿的忧虑压低了声音,跟着讲了一通。
“傻子!”午家老大虽然对自家弟弟的进步颇感欣慰,却也还是习惯性地先骂了一声,“你以为,如果不是那位大人宽宏大量,咱们刚才还能走得掉?”
他想了想,还是做出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又往午家老三头上来了那么一下。
“傻子!”
……
“午家嫂嫂,咱们可说好了的,这小美人儿,可是卖给咱王家了的!”王混子踢着步子装出一副大爷模样往午家姑嫂处走去。
“卖什么卖!咱家春草可是黄花大闺女,你也不撒泡尿当镜子照照自己,哪儿来的歪瓜裂枣恶心人,还想觊觎我家春草?现在天色还早着呢,做什么青天白日梦……”
突然的一阵尖声便从抱在一团的午家姑嫂后头的地方传来,从后边午家大嫂杨氏嘴上骂骂咧咧地还带着根长竹竿子就冲出来了。
那气势汹汹的模样再加上先声夺人,愣是把在场的几个人都吓了一大跳。
春草她二嫂张氏见状眼里却满上了怀疑的意味,不再去管拎着竹竿跟母夜叉似的大嫂杨氏,连忙拉着愣神的春草往家的方向跑去。
等到午家人齐已是日暮时分,午家家主伙同午家老二拉了空掉的板车回来了,就连刚刚和王混子拼命的杨氏虽面色铁青,但实际上也不过是簪发乱了些许,可无人知晓她是怎么解决同王家那边的矛盾的,自然也无人关心。
饭桌上仍旧有那些年前地窖里存下的几颗腌白菜和后头山上的树根,但是今天却不知怎么的,二嫂带着春草回家之后,进了里屋没多久一出来就宰了院子里头的一只鸡,还带着春草熬了鸡汤。
那些内脏全被用来做成了别的菜式,看上去倒是比过年的时候,还要丰盛不少。
春草坐在饭桌边上,倒是觉得心里头泛起了各种难以言喻的不安,这种不安的情绪在她的母亲给她夹了那只鸡的一只鸡腿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大家都吃吧,今天团团圆圆的,都高兴一下!”午家老大遭自家老娘一记眼刀子之后,勉勉强强地开了口。
“是啊是啊,大家都吃啊!”大嫂杨氏也是趁着这尴尬的缺口,讲了话。
可饭桌上弥漫着的气氛着实是让人坐立不安,这里头各自心怀鬼胎,各自暗中算计。那隆重的杀鸡,不还是为了想封一封春草的嘴,笼络一下春草。
春草虽然不知道他们突然改变心意是什么意思,但那种直觉上的寒意让她看着那碗中油腻腻的鸡肉都觉得是食人骨吃人肉一般。
嘴里咀嚼着那些肉,惶恐与惊惧却时时刻刻笼在她心头,蚕食着她的心脏。
这次的王家混混就这样躲过了,那后边呢?会不会有别的什么刘家混混,杨家混混在后头等着她?下一次……下一次二嫂还会不会帮着她呢?或是二嫂也会被瞒在鼓里?……她越想越是心惊。
夜半,巨石村村东的石家,
石家自三年前家中父母离世便计划着分家,那时候石家大哥早早给幺弟物色了媳妇,又建了房子,直到去年年尾赶上过年前才成的婚,算是彻底分了家。
了解了来龙去脉的石坪自是知晓自己不能久住石家的,便与大哥提出了也要离家的事情。
“使不得啊!”石家大哥一个激动便拉扯住了石坪打算跪下,石坪见状自然不敢受。
“大哥你跪我做什么!”
他也是无奈,白日里石坪拿出圣旨之后,自家大哥和幺弟反应过来之后战战兢兢地还问了自己一通面见圣旨是否要跪的事宜。
怀里揣着这份东西好几个月,又远离那个地方许久的石坪也没反应过来,但见兄弟二人如此郑重,只好他们三人就由石坪恭恭敬敬地朝着那份圣旨行了三跪九叩的礼。
如今大哥得知自己那官职虚衔之后,同他相处都不自在了许多。
石坪从前当了那么多年的影子,察言观色的本事也不比朝廷上那些阿谀奉承的官员差。
只不过他惰于开口而已,见自家哥哥是真怕得罪自己,讲句话都要斟酌着词句,若是这样还不如自己赶紧先淡出他们的生活呢。
“大哥,我是认真的。”石坪眼中露出坚定的目光。
原本年纪也已经算大的石家大哥听见这话,还想再劝,不料撞上自家弟弟的隐着沉浸的眼神,一时心力交瘁,无奈地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久别重逢的欣喜与地位悬殊的战栗同时冲刷着这个渐渐步入中年的男人的内心。
“怎么的……才回来不到一天,这就要走了呢?”倒是在门外听了半晌的石家大嫂梁氏此时出声打破了屋子里微妙的静谧。
屋里两个呆愣的男人这时也不好接话,石坪刚才也跟着石家大哥跪了下去,这时被自家大嫂闯进门来还将两个男人对跪的情景看了个干净,正都陷入了窘迫之中。
“你们俩,都给我起来给我好好说道说道,”梁氏暗自一叹,面上佯怒,走了过去一手一个打算将两个大男人都给揪起来,再扭头过去和高了她整整一个头的石坪说道,“特别是你,我刚刚才去给你打听村里头哪里有适合的姑娘呢,你可别给我跑!”
原本严肃又沉重的气氛被石家大嫂梁氏这么一搅和,完全消散了个干净。
窗外浓稠的夜色里,不知什么时候挂上了那么一轮浑圆的明月。
……
一顿心怀鬼胎的晚饭过后,午家人各自回房。
午家宅子在村子里头不算大也不算小,春草小时候那大哥和二哥尚未娶亲,大姐还没嫁出去时,家里头的几个娃娃分了男女两个房,却都是睡的大通铺。
可自从大姐嫁后,午家家里似乎一下子没了个包袱那样多了钱财,于是就把他们男娃娃几个从前住的那个房间隔了一半,分了给大哥和二哥娶亲住的房间。
春草原本住的那个房间因要腾出来给三哥住,她便只好挪到了灶房边上,拿上木板再隔开一个方寸之地留作她睡觉。这样,也便于她当佣人供家里人使唤。
春草紧了紧身上的薄被,虽是夏日,但夜间风凉。灶房虽然能给她遮遮雨,却没法给她防风暖和。
“吱呀——”
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农家夜里显得异常突兀,那是灶房门被外边人推开的声音。春草忙不迭睁开眼,撑起自己的身子看向那离她不远的门口。
被门缝搅碎的暖黄色火光里,映出一个年轻妇人的身影,那是春草她熟悉的二嫂张氏。
二嫂张氏一进了门就把手上的那一小节木头一样的东西赶紧吹灭掉,再珍宝似的放进衣袋里,借着背后的月光摸索着进去。
春草连忙掀开被子下床,伸手拉住了二嫂张氏在空中胡乱挥动的双手,轻声的提醒:“嫂嫂,你随我走,往这坐。”
“哎,好。”二嫂张氏顺着春草的动作走,再冲她温和地笑笑。
“嫂嫂不是没了日头就见不着东西么?怎么赶这个时候出来了?”跟着二嫂张氏一块坐了下来的春草疑惑不解,悄声问着。
借着月光,春草看着面前微微皱着眉的妇人,春草可以清楚地观察到她的神情,而二嫂张氏是不能的。在两眼摸瞎的情况下,二嫂张氏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似在叹息,却把春草的心给提到了嗓子眼上。
“春草,你聪慧,我把事情和你通气之后,瞧见你应该是已经知道他们的盘算了,你同嫂子讲你是不是打算……”
二嫂张氏咬咬牙,颤声问:“打算去死的?!”
黑夜里眼睛不利索的二嫂张氏好像一下子就恢复了清明一样,咄咄逼人的话一下子冲向了毫无防备的春草。
春草先前做下的决定看似超脱,但被临着赶过来的二嫂救下后,那原先打算赴死的念头在失败的事后,就和深山老林里未知的巨兽一样侵蚀着她。她的勇气已经是没了大半,别说现在让人点出来说穿了,哪里还有什么玉石俱焚的想法?
春草闻言,把着二嫂张氏的手就不由地僵住了,明知她应该是看不清的,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别开了眼神,咬咬牙:“是……”
春草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没有办法,生来命贱,三哥娶亲上学堂要钱,那就只能卖我。”
“你……”
“可我不愿!凭什么!我宁……”春草的情绪终于抵达了顶峰,低声说着,“宁死!”
二嫂张氏感受到了小丫头的绝望,却没有办法替春草做什么,她自己也是帮凶啊……
春草顿时松开了手,又轻轻地笑了笑,显得格外渗人:“我不知王家祸事泡汤了之后我又得要面临什么,但是我不会再去死了!”
我会好好的活着!离开这个地方!离开午家人的束缚!
两人相对着静静的坐了许久,二嫂张氏内心自听到她的那话之后感慨不已,又有浓浓的悲意漫上心头,待到她好像平复了不少之后,才试探着说:“你今后要如何?”
“不清楚。”春草好像是一瞬间心智成熟了一样。
“嫂嫂和你说,你若是信的过嫂嫂,嫂嫂替你谋划一二。”
春草颔首,随手轻声应道。
“你知道嫂嫂从前娘家也算是小商贾之家,若不是我这双眼睛,又和娘家生了分……这个不提了,我从小到大,约莫十来年耳濡目染是懂一些账目算计。家中从前又是卖药材的,你若是想学我不妨迟些给你讲讲。”
春草听着二嫂张氏的话,一边落泪一边心里溢满了感激,一时尴尬得难以自处,又欢喜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只好带着哭腔回答道:“二嫂,我……我不知道要如何感谢您……我一个乡里头养大自小讨人嫌的娃娃哪里能懂些什么,就知晓农活做饭洗衫,还有机会能跟着你学是我的福分,我不知道怎么谢谢您……”
二嫂张氏不知道春草当下的神情,却也能想象得到,只欣慰地笑笑。春草还是小姑娘,往后还有的是她的康庄大道,哪里像她如今无父无母身上患有顽疾还无法生养。若不是她还能采卖草药,午家哪里能容得下她这样一个人呢?一时悲怆,难以自控。
次日一早,巨石村里的各家各户依旧是和往日里一样日出而作,习性不改,谁知道昨天会有个年纪轻轻的少女的命运就这样被不动声息地篡改呢,谁又会在意那些与他们无关的事宜……
大概还是在意的,毕竟石家老大媳妇儿梁氏说要给他家衣锦还乡的老二石坪摆接风宴的,大家伙可是昨天夜里捎了几个人去确认了一番的,得到确实有接风宴的消息之后都满怀期待又心满意足地睡了。
乡里头男人用了早饭便都启程往田地里去,石坪起了个大早正打算出门去给去世的父母上香,却被自家大嫂梁氏给拦了,这才想起来接风宴的事。
石坪若有所思,微微皱着眉,为难地问道:“大嫂,不如我把银子给你,你替我办妥当了?”
石坪其实对这样隆重的事情说不上抗拒,只是多年的那种要求长时间安静的暗卫生活不是说调整过来就能调整过来的,他只是很不习惯而已,但他昨日耽搁了一日,本应早早过去拜祭父母的……又因为这种事绊住了脚,着实令他内心不安。
“说的什么话,是给你接的风哪里能花你的银子?”石家大嫂梁氏提着菜刀挡在他面前嗔怪说道。
可这怎么能拦得住石坪?趁着梁氏死死盯着他的功夫,他迅速地解了钱袋从里头摸了一把银子塞到了旁边悠悠闲闲的自家大哥手里,接着就仗着自己有功夫轻而易举地出了门。剩了石家老大夫妇面面相觑,这回那正准备下田的石家大哥也逃不过当苦力的命了。
巨石村村口旁还有棵二人合腰抱粗的槐花树,下边的草丛里长了不少不知名的野花。夏日大旱,田地里的作物都长得不好,但这边的花草却比田野里头的要长得好些。
“……若是像这样的时候,就会往那边山里头走,摘点草药拿回去晒干了卖钱。”午家老二媳妇儿张氏这时正搭着槐花树干,冲一个方向遥遥虚指。
张氏后头跟着个颜色极好的小姑娘,她又说:“一般咱们上了山是走一阵子便不再往上走了的。”
“为什么?”那小姑娘便是春草,她问道。
“山路不好走,没人带着一不小心便被那些毒物沾了,危险的很,那里头据说还有很多咱们讲不出名姓的生灵,不能冒犯。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开了田地就越来越少人上去了……”
张氏揉了揉自己的膝盖,就往那边葱葱郁郁的山上去,“从咱们这里去一般来说是要走上一个多时辰的,若是从村子东边那地儿会近一些,但路就没这边的那么平坦,往后你跟多了咱们再往村东走吧。”
春草唯唯诺诺的样子还是如她平日里的那样乖巧。
……
石坪溜出家门快走出村的时候才想起来祖上的墓地离村子实凿是远了些,一下没回想起来,接下来只能徒步走了。
遥遥地便看见了那边村口树下歇息的乡人,似是一长一幼的搭配,背着箩筐应是出门采摘果子的。
心里思索了一下,还是快步走前去,隔了老远便听见了那年长一些的妇人正温声地说些什么,将近后头那个娇俏的姑娘约四五步的时候放慢脚步保持了距离,扬声问道:“婶子!姑娘!可知咱们村哪里有驴车捎着去孤山头的么?”
一下便见前头两人齐齐转了过来,原来都是昨日见过的!
……
张氏扭头,一看那出声的人,竟是昨天春草莽撞出门撞上的外乡人。她连忙偏过头去看一边的略带迷茫的春草,暗叫不妙。
这丫头昨天失礼还没好好赔罪呢,懵懵懂懂的估计自己都没认住那人的相貌呢!
张氏不等他们俩反应,眼神一凝,赶紧带上笑意答道:“咱们村现在这个时候没有驴车了,平日里也不捎去孤山头的。”
“你应是昨天回来的那个石家老二坪哥儿吧?去孤山头祭祖吗?怎么石家嫂嫂也不跟着一块去?……”张氏扫了眼他手上提着的纸钱,又接着客套,顺带着些礼节性的问候,“……这丫头咱午家幺女想必你也记得,昨天冒冒失失的冒犯了还想你别和这小娃娃计较,我是她二嫂。”
石坪没想到这婶子和姑娘会是他昨天进村时遇到的人,想来这婶子应是极其疼爱这午家幺女了,不然怎会开口一大串都为了后边那个“别和小娃娃计较”铺垫,只求他别怪罪她呢?
为了让人家安心,石坪倒是一一答了,还表示不怪罪。
……
春草这才知道她昨天撞到的人是这个新回来的“本乡人”,不禁大窘,羞怯地红了脸跟在嫂子后头,不敢再说一句话。
她怎么知道嫂子愿意带着他同行呢!
石坪习惯地冷着一张脸,显得他原本正直的脸更为刚毅。三人走了一小段路后,又发现那个小姑娘面上一片通红,好似有些不适,便侧过头去试图温声问:“姑娘你可还好?”
“没……没事。”春草将自己本来就垂着的头埋得更低了,却在失神间没见着脚下的矮草里突起的石头,被绊了一下便往前头扑去。
眼见刚才因为那话转过头来的二嫂张氏就要被春草扑个正着,旁边的石坪这时候哪里会懂什么男女大防,一把揽过了春草的腰肢,再一把堪堪拉了下午家二嫂张氏。
春草的羞怯顿时便从石坪碰到的地方流向了身体的各个部位,活像一个刚刚煮好的红虾。
石坪这时也是无奈至极,他能如何?难不成要看着两个女人摔成一团结果他一个男人还在旁边袖手旁观?
只好也红着一张脸,一昧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是在下行为唐突了,还望姑娘恕罪。”
春草憋着半天吐不出一句话来,就连颔首示意都没有,午家二嫂这才出来打圆场,笑着讲此事揭了过去,三人于是就这样继续出发。
面上带着忐忑不安的春草跟在他们后头,最后还是咬了咬牙,三步并作两步走跟到了石坪身旁,说道:“咱们一人一次扯平了!”
石坪低头看了看这面颊染上酡红,一双水润的眼眸里扑闪扑闪藏着几分嗔怪的春草,面上神色不改,却不动声色地压了压情绪。
只觉得这小姑娘虽话不多,确实是十分有趣。直觉告诉他这小姑娘绝对不是刚才那样的呆愣,后头那句像是赌气一样的“回礼”才能窥见她的一点灵动。
石坪知道她在说昨天,虽然明明两件都是她的不对,但他还是说:“好,扯平了。”无奈应允。
见石坪这样说了,春草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
一个时辰后,
春草对着眼前幽深的树林不禁心生敬畏,刚才一路上越过山脚下的丛林时,前头因与孤山头同道那边路会更为平坦,再加上有乡里人在这头砍伐树木,做柴火的也就更空旷点。
可后头人少走就没什么可下脚的地方了,越往里走就越是幽静。而石坪他人也因与她们目的不同早早分别。
在经过那片人迹罕至的丛林的时候,二嫂张氏还捡着些常见的药草同春草细细地讲了讲。
“茵陈草……”春草捻了捻手上的这一长着长长乱叶片的草药,若不是二嫂讲这东西是草药,春草还不知道从前她捡回家当柴火烧的玩意儿居然还能有妙用。
“咱们这回上山呢,就先让你采摘那几种我刚才同你讲过的草药,上了山之后就莫要……”春草她二嫂张氏低低地侧在她耳边讲,仔仔细细地给她讲了一通那些要项,确定了她懂了之后才往山上走。
春草望着入目的葳蕤繁盛,慢慢地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的巨石村子里正热火朝天地折腾着晚上的接风宴,可是那个真正要忙活的正主愣是没找着影子,乡里昨儿个没有看着人的乡亲兴致勃勃地来就是为了看个究竟的,倒是捞了个空。
再加上石家大嫂梁氏给好事的婆娘们放了话说自家二弟要娶亲,那来帮忙做酒席的人可就更多了。
“石家嫂嫂!大喜啊!”,“是啊是啊……”
其中就有错过昨日那热闹的午家老大媳妇儿,她倒不是来干活的,瞧那东张西望的眼珠子,心里头那算计众人也能猜到一二,毕竟来的人里有六七成也是怀着同样心思来的,也就心照不宣了。
不少家里头刚好有美娇娘,还待字闺中的妇人进了石家的门,左右看了看,除了那匹圈在院子里头的马之外,好像就没有多了别的什么值钱玩意儿似的,心里那退堂鼓就开始敲起来了。
有些大胆的便直接上去问了:“石家大嫂,你家老二就没别的带过来吗?”
石家大嫂梁氏面上笑容不改,回道:“没带呢,孤家寡人的哪知道这个啊,就只留了银子,说是他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缺些什么。”
这下可以安心了,只留“银子”二字就能把那群三姑六婆打的个七荤八素的,财不露白这才更有财啊。那些围在一团的妇人们脸上的笑容更多了几分真诚。
“是啊,那些男人们哪里懂这些玩意儿?”
“留着帮忙折腾这宴席的各位姐姐妹妹们,我这里……”
……
石坪一步步循着自己的记忆走向孤山头的石家祖坟,他还未来得及再见的父母,就葬在那里。
回想起昨日的坦白,
杳无音讯,挫骨扬灰……
石坪沉默着除去坟前碑石上的草,沉默着除下背上背着的祭祀用品,沉默着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将那袋纸钱点燃,沉默着淋上醇香的美酒,沉默着跪在坟前……
“傻小子,干嘛呢!”不知道什么时候赶过来的石家大哥坐到了石坪的旁边,伸手在他低垂的眸子那儿晃了晃,“别做出这个样来,咱爹娘会不高兴的。”
石家大哥虽是多年不见石坪了,可血缘至亲的感知却好像丝毫没减弱过,石坪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愣是让他看出一点一分叫“低落”的情绪来。
石坪并不搭话,于是石家大哥就维持着这么个坐姿,看似双目无神地望着前方,絮絮叨叨地给他讲着那些叫做“从前”的回忆来:“你走的时候还小,能记……”
石坪挺直着腰,神情肃穆,却是在认认真真地听着自家哥哥的话,听他讲述那些他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的事情,听他讲述那些他从未参与过的经历,听他讲述家里人的思念,听他讲述天下动乱时候的担忧……
在石家大哥第二次提及村尾那个长得有点姿色的罗寡妇的时候,石坪终于说话了。
“大哥。”
“哟,可算回魂了,老爷子借你的酒给我喝两口。”说罢,石家大哥吧嗒两口舔了下嘴唇,提起那坛还没倒完的酒就是一个猛灌,喝了个痛快,还递了给一旁的二弟石坪。
石坪见着这快要见底的一小坛子酒,犹豫了下还是接了过来,在自家大哥炯炯有神的注视里尝了那么一小口。
极目远眺,好像在这个小小的孤山头尖上就能望见天下山河。
……
“大哥,离家多年期间我一直托人捎钱财回来,到了局势明朗之后的时间里,时不时还会带有信件,我原以为爹娘一直没原谅我才不愿回复,却没想到……”石坪摸了把烧剩下的黑灰,眼里透出寒意。
“这……”石家大哥提着那小坛子酒愣了一瞬,“我们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收到过你的信件!每次到咱们家手里的只有银子而已。”
石家大哥见石坪面上清晰可见的青筋以及攥得紧紧的拳头,立马放下了酒坛子,拍着石坪逐渐紧绷的肩膀,笑说:“不打紧,都过去了,那些银子也用在了正道上,我和你三弟娶亲,家里建新房子,爹娘治病,都是你的功劳,你莫要自责……”
石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正打算说些什么来缓和下气氛,就又听见自家哥哥换了个语调欢快地说:
“现在最重要的是给你找个媳妇儿,赶紧生个大白胖子出来,咱家那几个都长大了一点都不好玩。老实说啊二弟,那村尾的罗寡妇长得是真的漂亮……”
石坪:“……”
村子里头热热闹闹地给石坪做了个接风宴,开了二十张桌子,上的肉和菜都是新鲜做的,鸡鸭并上猪肉,比过年的时候还要红火些。自此,就算是那些姑婆们虽觉着石坪年纪大了些,也是一个接着一个寻着媒婆,塞了些钱财,给自家姑娘涂个好看些的画像。
午家老大媳妇儿杨氏和午家午氏自然是其中的一个例外了,她们知道自家幺妹春草和那个值钱的石家老二算是有了肌肤之亲,不过这件事还是得缓上一些日子再去和石家大嫂商讨的。
而石家老二不知道怎么的,先前答应着说是让家里头嫂嫂帮忙操办婚事,后头一过了接风宴没多久就说着不娶。
……
石家,
“大嫂,我是真不想耽误人家姑娘,你看我这年纪都能赶上人家闺女的爹了……”石坪寻了多日还是这套旧的说辞。
实际上,不想耽误别家姑娘是一部分的原因,实际上他还是想去查查当年那些旧事,究竟是谁刻意地扣下了他寄回来的东西。若果查出来的是他往日里得罪过的仇家,舔着刀背上血过的日子的他岂不是害了人家娇滴滴的姑娘吗?
“你甭同我讲这话!你看你三弟比你小上多少!就算是买一个媳妇儿你也给我赶紧成亲了再说!”
“大嫂,先不说那个年纪,”石坪无奈,接着灵光一闪,“你想想现在村子里头那些想嫁我的姑娘,是不是都冲着咱家那个接风宴来的?实不相瞒啊大嫂,我那银子全搭进那个接风宴里头了。哪里还有钱养媳妇儿生娃啊!”
“我看你是成日里跟你大哥混多了,先前一句话不蹦三词的,现在都能一套一套的,”石家大嫂自然是不吃他这套的,但心里却也担忧这事,忍不住摇头,“不打紧,你那成亲的钱咱俩家里凑凑不就有了!”
石家大哥坐在一边听着弟弟遭训,心里头正乐呵呢,谁知道一下就又讲到他头上来了,甩了梁氏一记白眼。
“大嫂……”
“长嫂如母可是你自个儿说的,总而言之,你必须得在今年给我成亲!”
石坪无法,挡不过自家大嫂的猛烈攻势,于是他先前说要搬离的大计便提上了日程,这几日均是日日往深山老林里跑,时不时便随手猎回去几只野味给石家人尝尝鲜。石坪悄悄地在山林里挑选着合适的地方,打算隐居于山林之中,却不曾把这些计划同石家人讲清楚。
……
那石家大嫂如今正烦着同她家老二以及各家姑婆周旋,想必心里怨气冲天,午家人还是有那个眼色不去讨人嫌。先前王家因那事来过人,结果还没挑明呢,外头就传起来王家混混与邻村的一个姑娘早有了私情还破了人家姑娘身子的事情来。
王家再无精力来讨午家的烦,春草因而免于遭受那王家祸害的事。
可平静下头是巨浪掀起的前兆,正被午家人虎视眈眈而不自知的春草,这些日子过得倒是挺滋润的了。
“自从上次王家的事情之后,不知怎么的他们那些人连农活都少支使我去做了。”春草拉着李小姑娘的手往她一贯采药的方向去,“也不知道他们是想做些什么。”
“那春草姐姐你岂不是可以逃出生天了?”李小姑娘好奇地拔下了路边的杂草,捻在手里胡乱挥动。
“我不知道,如今我也算是有挣银子的来路了,听我二嫂说我这些日子里攒下的药草能有六十多文钱呢!就算是他们要赶走走或是要把我卖了我也不怕了。”
春草带着李小姑娘的样子好像有了蓬勃生机,灵动又充满了希望。
……
正隐在枝干上潜伏着打猎的石坪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光景。
两个小丫头,手牵着手在丛林里奔走,裙袂随着动作翻飞,其中那个身量高一些的小姑娘背着虚虚放了半筐草药的背篓,那欢声笑语叽叽喳喳的,石坪竟然不觉得吵闹。
像只刚生出来的小鹿……
石坪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再抬眼望过去,两个小姑娘正往远处走去,那道目光不由自主地便追随着她们而游走了。他倚在树木庞大的枝干上,抬手碰了下薄唇,轻笑了一声。
石坪想着:“两个小丫头连一点防备都没有怎么就敢往这里头走了?”
眼看着她们要从他目力所至的地方消失,石坪眯了眯眼,还是一个纵跃,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
“春草姐姐,你知不知道最近村子里头的婶婶婆婆都在张罗着要嫁女儿的事啊?”李小姑娘摇摇春草的手,又小心翼翼地跨过那些落叶与小的草垛。
春草乌黑明亮的双眸灵动一转,眼睛便被定在了树根旁的一株长的不起眼的墨绿色草上,松开了她的手,往那个角落走去,分神倒是听见了李小姑娘的话,说道:“怎么了?”
“你还记着先前那个石家二哥回来的事么?那些姐姐们都想着嫁了他能过上好日子,他听说是个挣了点钱要回来娶媳妇的人呢!”
春草将那株草连着根刨了出来,嘴上轻轻地吹了下那些沾着泥土,瞧见那洁白的根部心下大喜,连忙放下背篓小心翼翼地装了进去。
“春草姐姐?”
春草从惊喜中醒过来,看见几步开外鼓起脸颊略有些气愤的小姑娘,连忙笑着回道:“我记着呢,不过人家为了钱财想要嫁那也是别人的事啊。”
耳力极好早早跟了上来的石坪听到春草这小姑娘这样说,眼里不觉划过赞赏。
“嘿嘿,我见过那个人,他又老,又不好看,我看他穿的衣服也不像是特别富贵的人家,哪里值得那么多姐姐去求着要嫁给他?”
春草闻言连忙上前去捂住李二丫这小丫头的嘴,朝她轻轻地摇摇头,眼里闪过不赞许的光亮,轻声道:“人不可貌相,以后不要这样在别人背后编排人家。”
石坪闻言,伸手折了一朵恰巧长在他身边的扶桑花,运气将那抹火红送到了两个小姑娘的头顶上,再任由它自己掉落到春草面前。
无声地笑了笑:“傻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