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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平槿赶到端礼门城头,喝了茶水吃了点心压了酒气,陪着老妈说了一阵闲话,又看了一阵民间艺术表演,终于想起今天晚上是个好机会,得赶快把找到女朋友的事情禀报了。
在朱平槿的嘴巴里,罗雨虹自然是天上难得,地上少有的一等一美少女。家世清白、孝敬父母、温柔贤良、知书达理、勤俭节约、任劳任怨等等估计老妈爱听的,朱平槿都搜肠刳肚地说将道来。考虑到前不久老妈问起女朋友的事,自己回答还在找,现在才过了几天自己就说找到了还要马上结婚,时间间隔太短,于是朱平槿强调自己并非一见钟情,而是经过反复考虑、慎重抉择,最后才下的决心。
王妃听说儿子找到心上人,自然高兴,于是仔细问了罗雨虹本人和家里情况。朱平槿细细禀报了,说她爹是个神医,家财万贯;有个弟弟是个书生,好学上进。介绍末了,朱平槿想想老妈的喜好,又添了一句,她很会挣钱。
果然,听说儿子要娶的是个点石成金的田螺姑娘,王妃当即大感兴趣,头也不晕了,腰也不酸了,眼睛也放亮了,忙不停地叫朱平槿细细讲来,怎么个会挣钱法。看来此事有门,喜滋滋的朱平槿正在组织语言,晃眼看到楼下不远处突然聚集了一大群人,吵闹喧哗的声音越来越大,连楼上说话都听不清了,连忙叫过曹三保,吩咐他带人下去把人群驱散了。曹三保赶忙应了,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世子爷叫声等等。
朱平槿吩咐了曹三保,转身回座。就在这转身的瞬间,朱平槿不经意间又看了楼下人群一眼,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来:怎么人群中那个高挑女子的身影如此熟悉?朱平槿赶忙揉揉眼睛,心中的不安和疑惑又增加几分,于是对王妃禀报道:“楼下闹得太不像话,不知成都县、华阳县的官们是干什么吃的!母妃可先行回宫,儿子下去看看。”
王妃坐着没动,对朱平槿道:“几个刁民闹事,何须我王府出面?可让曹三保知会县里,出动衙役驱散了事。”
朱平槿一听王妃这话,冷汗热汗一齐下来。他忙着对王妃道:“这些个刁民闹事,都闹到我王府大门口了。如不尽快驱离,朝官们又该借机说事,劝讽王府,说什么‘府门不靖’了!儿子下去,这就回来!”
朱平槿说完,也不等他妈答复,便在王妃狐疑的眼光中,径直带着曹三保和几个护卫快步下楼而去。
仗势欺人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徐洋洋得意,向围观群众宣布了罗雨虹的身份。她自幼入宫,出府的机会很少,平时哪有机会这样欺负人?瞧着面前的书生和周围一干人的热情突然间就打了焉头,徐叉着双手昂着头,兴奋的眼睛四处放光。
“老子我呸!什么狗屁世子娘娘!”矮胖街痞突然又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对周围放声大叫:“哪来的野娘们,敢冒充王府里的?弟兄们上啊,把这个冒充王府的野娘们扭送官府!”
哼哼,徐轻蔑一笑。她迅疾在腰上摘下一块木牌,高高举起,“大家看清楚了,这是什么,谅你们也不认得,这是出入王府的腰牌!”
看来这三人当真是王府里的,皇城霸的这招不灵。那苏秀才反应也快,眼见己方声势低落十分被动,立即接着矮胖街痞的话发挥下去:“不管你们是真的假的,就算真的又怎么样?难道王府里的就不讲王法了?圣人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道王府里的人就可以随便打人伤人?请问:这世道还有没有公道?还有没有正义?”
外围的几个小街痞好歹也是江湖上的职业人士,见到苏秀才几句话扭转不利战局,立即推波助澜,有节奏地大声呼唤:“我们要公道,我们要正义!我们要公道,我们要正义!……”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许多不明真相的群众也随声附和进来。
“我们要公道,我们要正义!我们要公道,我们要正义!”声浪随着举起的拳头,一浪高过一浪。
三个可怜的人打死没想到最后是这种结局。徐脸色煞白,眼里满含泪水。而半大小子罗景云,却以拳当锤,以身作盾,摆出了个以死相拼的架势。
看来不会多久,人群就将失控,把她们站的中间一小块地方淹没!两个存心袖手旁观的衙役怎么挡得住啊,罗雨虹已经绝望了。
“何处大胆狂徒,胆敢煽动刁民闹事,对抗朝廷?”话音方落,便从两个衙役背后转出一个少年。
少年金冠华服,又有刀手护卫两肋,看来身份不低。那矮胖街痞皇城霸见惯了大场面,在周围的声浪簇拥下,更觉不能主动落了下风,于是主动现身,走到少年跟前,从鼻子哼哼两声:“刚才一个小屁孩还没打整干净,现在又来了个小屁孩,老子今天……”
孰料,那少年待皇城霸靠近,立即猛地往后一跃,同时把自己胸前衣服狠狠一扯,手指皇城霸大声喊道:“大胆歹徒,竟敢行刺本世子!谁敢与我杀之?!”
大约有一两秒钟,朱平槿的身后没有出现预计的应答声。这一两秒钟的等待,对他来说有如一个世纪的漫长。早知王府的护卫靠不住,还是侥幸带了出来,结果一出场立马现出原形。朱平槿面上镇定,心头大急,就在他冷汗热汗一并顺发下淌之时,一个声音如雷暴喝,在他身后发出:“某敢!”。接着便是一道宝刀出鞘的铮声,再接着一个人影从朱平槿身边掠过,带起一阵寒风。
只听得一道呼天抢地的惨叫,人群中的嗡嗡声立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高声尖叫:“杀人了!”
围观人群四散而逃,瞬间跑得干干净净。
杀人的护卫年纪不大,却十分冷静,没有什么兴奋。
“末将向世子复命!其余书生和流氓都被末将拿下!”
“你杀过人?”朱平槿盯着护卫的脸问。
“末将在秦州(今天水市)与闯贼交过手,杀了几十个。”杀人的护卫清晰简短地回答。
一人斩杀几十个?
“报上你的姓名、职务!”朱平槿下令道。
“末将宋振宗,成都左护卫副千户,充仪卫司仪卫!”
朱平槿想起来了,那晚去接罗雨虹的护卫不正是此人?当时感觉此人很倔,有点桀骜不驯的样子。现在看来,此人分明是铁血军人。敢杀人,能杀人,目前正是朱平槿需要的。
“军令如山,令行禁止。很好,很好!”朱平槿一连说了两个很好,吩咐道:“宋振宗,你带两个人,把罗姑娘护送回家。然后在那守十五天,直到元宵过完!此间你听罗姑娘吩咐!”
送走罗雨虹,朱平槿接着吩咐手下把那歹徒的首级挂在烟火架上,把那些书生流氓一起押回世子府,今晚就审,一定要让他们在天亮以前招供画押,然后立即送往审理司。
审理司是蜀王府内专门负责刑讯的机构,归长史司长史管辖。
曹三保凑了过来叫苦:“世子爷,我们没审过人犯呀。”
朱平槿咬咬牙道:“先上老虎凳,再灌辣椒水!垫本书锤肚子,身上一点刑讯逼供的痕迹都没有!老子手段全上,不怕他们不招!”
曹三保又问什么是老虎凳、辣椒水。朱平槿有点不耐烦:“那把这些混蛋剥光,袜子、裤头都不留!在院子里站着,老子看他们能在腊月里能站多久!记着,把那书生和这些流氓分开审!”
罗雨虹等三人被宋振宗送回家去了。虽然她在与朱平槿的二人关系中一直非常强势,但是她看的出来,朱平槿今天是真的生气了。那张青乎乎的脸色根本遮不住。一路上,路上罗雨虹紧抿双唇。她并不是因为朱平槿当众撂脸色而生气,而是担心自己的婚事可能生变。
因为成都府的人都知道了一件关于她的臭事:蜀王府未来的世子妃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一群来历不明的男子当街扯架!
朱平槿下楼后,王妃并没有起身。楼下纷纷扰扰的大戏一点不漏地落入了她的眼睛,直到那颗肥嘟嘟的首级用一根竹竿挑挂在烟火架上,王妃才眨眨眼睛,叫声起驾回宫。王妃心中已经气急了,什么大家闺秀,什么贤良淑德、什么知书达理,都是惹事的儿子骗老娘的。她冷冷招过曹义诚,吩咐他悄悄了解那姑娘的底细,在有空的时候带她进府来瞧瞧。不过王妃虽然生气儿子骗她,却并没有为他当街杀人产生任何不安。笑话!藩王世子杀个街上的流氓,还不是捏死只臭虫一般!相反,她还为她儿子陡然间表现出来的杀伐决断感到一丝骄傲。
“终归是我生的,不像他没用的爹,像我!”王妃心里自豪地想。
也是在这个除夕之夜,群山之中的巴州(注一)城下,奔来了几个官兵打扮的骑兵。骑兵们自称是受杨阁部差遣,来给知州卢大人送信。城墙上的糊涂官兵,一没查验信使凭证,二没使用吊篮上人,竟然直接把城门大开。于是几个骑兵拔刀夹马,一冲而入,砍死了卫兵,把住了城门,随即城门附近伏兵四起,直扑而来。几乎就在瞬间,川北重镇巴州便陷入了张献忠之手。知州卢尔惇(DUN)、同知张连耀及合署官员拒降惨死(注二)。
轻松打下巴州,张献忠打算在此整顿全军,休息三四天,补充给养,再沿着进川时的旧路东出湖广。现在距离最近的追兵——楚镇的莫崇文、贾登联部以及河南的猛如虎部,均在五天行程以上,而且都是虚弱不堪的疲惫之师。
一场扭转战局的伏击战,已经蓄势待发。
注一:今四川巴中市。
注二:顾诚先生说,张献忠赚开巴州的时间是腊月29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