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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谨言来过了。”红叶推门进入内室,对侧卧在榻上看书的小姐说道:“他说,昨晚老爷招来了梁文先生,在书房谈了整夜。今天一早,便命他安排进选学子来府拜会之事。”
星河点点头,以梁文的思辨和口才,本也只差一个机会,他能说服父亲正在意料之中。
“明叔那边呢?”
“他和赵总管交接后,连夜带姜妈妈去洛州了。”说着红叶打开衣柜,开始收拾日常衣物,要去龙门寺那种荒郊野外住上一个月,各类物品都要心细收拾妥当。
“很好,对外便说姜妈妈随行去龙门寺,我们只需要等明叔的消息。”
红叶停下手,不解地问道:“小姐,老总管是个忠厚人,您把姜妈妈交给他,恐怕也查问不出什来。为什么不带她在身边,让奴婢和绿芜好好拷问呢?”
“你们是我的人,姜妈妈一定有所警惕,而且就算问出什么关于姨娘的事情,也有诱供之嫌……明叔就不同了,他代表的是国公府,代表我父亲,拷问犯事家奴自有他的立场。若是他能问出些什么,甚至用不着我们多费心思,到父亲那边也好说。”
红叶迟疑着说:“老总管……这半年来,关于赵姨娘掌家的事情,可是一封书信都没有到过北荆州,您不怕他和赵姨娘之间有什么默契?”
“你担心的很对!原本我绝不会把这事交给他,直到昨天父亲同意让赵明城暂代总管之职。”星河起身套上了件单衣,走到窗前看着渐曦的晨光,“明叔早有投靠赵姨娘的意思,毕竟宋河洲才是国公府未来的继承人……奈何总管位子却只有一个,免不得要和赵姨娘的亲弟弟相争。如今,他暂失总管之位,最怕赵家姐弟继续得势,稍微敲打了他几句,暗示当年佛谶案背后有蹊跷,他便马上表明愿效生死。所以,把姜妈妈交给他是最妥当的,他也是国公府最会尽心竭力办妥此事的人!”
红叶认真的点点头,“难怪今日谨言忽然来跟您回话。他是老总管的外甥,一定是有老总管的授意。”
“明叔在府里几十年,手段可比你们想象的多!暗地里的不算,府里各院各庄哪里没有他的亲信……忠厚老实又怎样?兔子急了还会咬人,老实人被逼到绝境比奸佞之徒还要凶恶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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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国公、太师都是虚设的名号。
是世家大族安享尊荣的象征,真正的朝政与他并无关系。
十年来,宋之孝一直如此想。
上朝前,他并不需要钻研法度时务,也不需要反复审视上疏,只是在书房里练一练字,想一想当天到太学授经的疏意。
多年来一手行草练的笔走龙蛇,大气磅礴。
谨言轻轻敲门,贴耳听着里面毛笔放落到笔搁上的声音,才轻轻推开门,回禀道:“大小姐在外候着。”
“让她进来。”宋之孝用温热的湿巾擦了擦手上的墨迹。
星河穿着一身浅色的便服,文雅不失礼节,“父亲,女儿是来向您辞行。”
“为什么去龙门寺?你母亲若还在,那可是连提都不会有人提的地方。”
“府里的旧事女儿早记不清了。”星河坐到茶桌前,从竹编的茶罐中取出一块普洱茶饼,放入茶擂中,开始细细的研碎。
“你还会烹茶?”宋之孝自然地坐到她的对面。
星河将研细的茶粉倒入陶缶中,轻轻笑道:“在您心里,我是不是还是十年前那个扎着小辫的孩童?”
陶缶下的炭炉,炉火正旺,转眼间便飘逸出阵阵茶香。
宋之孝目光扫过星河的脸庞,十年来自己似乎从未好好看过她,“为父是不了解你……何时起开始为贵人驱使,何时开始染指朝堂、后宫的明争暗斗……难道不怕在此间粉身碎骨吗?”
星河拿起团扇,轻手扇着炉火,忽然抬头问他,“父亲是帝师,可曾教过陛下为君王之策?”
听她忽然这么问,宋之孝觉得十分意外,沉思着没有回答。
“君王策,为君之道。策天下,成帝王业。君王为天下主,为君之道在于奉天、在于御下、在于用人、在于心怀天下苍生……母亲曾给我读过您所着的《君王策》,她说身在洛阳拜读了此篇策论,便不顾一切,远嫁长安,只为见一见她心里意气风发的少年……”星河用厚帛包着茶缶,将烹好的茶汤倒入澄盏中。
夫妻近二十年,宫氏总是一副淡然的大家气派,也从未与他说过这些话,宋之孝心中一阵愕然。
一阵风吹过,吹散了澄盏表面结起的雾面。
星河紧盯着父亲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君王策,不患臣争,而患臣不争!”
句句出自当年让他誉满天下的《君王策》一篇,二十年后听到它们从女儿口中诵出,又是一种别样的思绪。
“人人都说自己世代忠良!不贪墨,不奸佞,不结党,不谋私……就是忠良了吗?!女儿以为能辅佐君王,成就帝王霸业,对得起天下黎明百姓,才是真正的忠良。”
宋之孝神色大变,似乎完全不认识眼前的孩子,“你……你竟然有这样的野心。”
“这不是野心,而是责任!不是我的,而是父亲,您的!”星河扬起澄盏,为父亲倒满一盏深褐色的茶汤,缓缓推到他面前。
宋之孝举起茶盏,轻轻的啜了一口,茶水甘冽浓香,“为父并非孑然一身……身为宋氏族长,肩负着一族的荣辱和命数,岂能凭着自己一腔热血行事?”
“您站到一旁就能守护家族了吗?十八年前,突厥南侵,陇西军殊死抗敌,宇文家一代人损失殆尽!这些年,宇文家一直主张北上绞杀突厥,其中缘由大家都清楚,更都清楚这并非良策……可若是北上出兵,伯父必定阻拦,到时候宋氏一族岂能安然?战事一起,生灵涂炭,到时候族人又岂得保全?”
承泰八年那场战事,宋之孝至今记忆犹新。凉州以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陇西军近万人战至三百……那一场惨胜,让整个北境安静了十几载。
承泰十八年,陇西军会同关西军平定南秦州叛乱。
此后,宇文直便主张北攻漠北,征南大将军与征东大将军却主张东进、南下,八年来相持不下。
近些年来,宇文烈在军中势力扩张,宇文家慢慢独大,渐渐把持朝政,直逼王权。
大魏在战略上逐渐北进,攻打突厥的战事,其实已经蓄势待发……这些宋之孝心中自是了然,却选择了袖手旁观。
他接过星河手中的澄盏,也为她斟上一盏茶,“君临天下,是御下之策、制衡之术、征伐之战,如今君权式微,为父再没有底气去写那样的文章了。”
“父亲可看到了最近朝局的变化?”
“你说的是陛下打压侯莫陈家,开始启用杨家的人?这样的变动,哪能撼动宇文家这些年的经营?”宋之孝摇着头,回避着女儿急切的目光。
“您当然看得懂陛下的意思。宠爱宋门贵人,依靠征东大将军,又提拔上大将军之子……他正在集结可以与宇文家抗衡的力量,甚至是想放手一搏!试问朝堂上还有谁比德高望重、心怀苍生的太师,更适合为他制衡朝局呢?!此时,您若不支持君王,怎么对得起这帝师之名,怎么对得起您的《君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