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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密旨
怪只怪,这世上人心险恶。
其实这四个字说的也不对,有时也并非险恶二字就够了的。
这些他暂且也不想说与她,她口中说的那些好,是真真切切有过的,可这回的事,宇文扩挖了个坑,就等着天子往里跳。
她觉得不至于就到了“清君侧”的地步,而天下兵马也未必应广阳王之召。
其实她不明白的。
好处再多有什么用?百姓也好,为官的也好,最恨便是昏庸二字。
手足相残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不能接受的,暗地里都没什么,谁摆到明面上来说,那就是不行的。
崔长陵深吸口气,深望她一眼:“以后会明白的。”
王羡对他这样的说辞显然不满意:“现在夫子不能与我解惑吗?”
他摇头:“现在不想告诉。”
于是王羡一张小脸就更拧巴起来,可没多会儿的工夫,她眼中精光一闪,猛地抬起头,又上了手去拉崔长陵袖口:“夫子不说便不说吧,可我做学生的有困惑,夫子不为我解惑,我另有一事求夫子,夫子总不能再推辞说不行了吧?”
崔长陵一时感到头疼,她鬼主意其实多得很,实在是个活泼的不得了的女郎,先前还能拘着,如今越发不愿意拘束着她,唯恐她在这府上住的不自在,要想着早回王家去。
他克制着心头悸动望向她,那目光是深邃的:“又想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主意,要我不推辞,总要我先知道吧?”
她却好像早知道他一定会拒绝似的,满脸写满了不行两个字。
崔长陵把她的神情尽收眼底,眼中浸出一水儿的温柔来:“好吧,说。”
王羡一下子就笑了,得了便宜先卖乖:“夫子真好。”
他心说是啊,能不好吗?活了二十七年,就遇上这么一个王羡,比他小这么多,比他干净这么多,叫他忍不住去捧着护着……她配,也只有她配。
崔长陵脸上的笑不自觉的洋溢开来:“就嘴甜,横竖是有求于我,从来都是这样子,有求于人就嘴上抹蜜,不然这一张嘴,什么时候饶过人?”
她知道他说的是前几次廷尉府的事,也不放心上当回事,嗨了一声倒真有些洒脱不羁的模样:“那不是分人吗?当差办正事,哪里还能轻易跟他们糊弄过去?”
左右都是她的道理,崔长陵也不去跟她辩,都由着她去,临了了又催问了一声:“那到底是要求我什么呢?”
他聪明,不会一点儿也察觉不到,就是不戳穿罢了。
王羡凭这个更喜欢他,他却不自知。
她稍稍正了神色:“我想跟夫子一起去南漳县。”
果然崔长陵神色几乎未变:“去做什么?”反问了一嗓子过后,他才略略皱眉,“先前自己也说了,此去还不知是如何,广阳王又不是个好相与的,这话谢泠都特意叮嘱过我。”他又把话音一顿,扫视过她,半是玩笑的丢出一句,“带去咄咄逼人?”
王羡脸一垮:“我也不是不分时宜一味咄咄逼人……”
直到他噗嗤一声笑出来,她才怔了下:“合着夫子打趣我呢?”
崔长陵不回她:“是不放心我,才要跟去吗?”
她想了半天,却冲着他摇头:“夫子比我能干,我担心夫子,却不会一味给添乱。夫子,说我现在进了廷尉府,都是为了什么呢?”
她脸上的神色难得正经,叫崔长陵看的有些出神:“其实我想过,陛下要的是什么,王家要的又是什么,我没有多重要,却是这中间的一个支点。现在在廷尉府当值了,这两回出事,都是夫子和家里护着我,可夫子也说不准,陛下什么时候会放我离开,放我做回王羡,那将来要走的路说不定还很长,我不能总依赖们。陈荃几次三番给我使绊子,现在又为着我,连给夫子使绊子他都敢了。”
王羡说的诚恳,一双眼儿盯着崔长陵,半刻也没挪开那视线:“我跟着去是学本事的,一定不会让夫子分心照看我,更不会给夫子添乱找麻烦,况且我既任了廷尉平,夫子要办贪墨案,带上我,也没什么不妥的吧?”
是没什么不妥的,他甚至私心觉得很高兴,毕竟此一去南漳尚不知要多久才能回京,放她一人在京,他到底不放心……虽说这不放心实在多余,她有那么多兄长看顾,廷尉府中还有许渡在,一定不会出岔子,可人不在自己眼前,就总是提心吊胆的念着她。
但他现在就是拿不准,广阳王到底会不会狗急跳墙……
他在襄阳的这些年,到底经营了什么,没人知道,庾子惠现在再想去查,已经很难下手,宇文扩真是把所有痕迹抹平,一点儿把柄也不留给他们。
屯兵他是办不到的,没有嫡子的名头,襄阳驻军不会糊涂到听他的,黑了心也要选个有前途的主上,一个庶出的王,将来想上位可太难了些。
但是陛下那道密旨……
崔长陵在胸口处压了压:“刚才不是说,不知道内侍拉了我出去说什么吗?”
王羡眼皮一跳,啊了一嗓子:“什么?”
他放下手,其实有一瞬间的冲动,差点就去握着她的小手,按到自己胸口了,但那份悸动刚一生出来,把他自己吓了一跳,生生压下去:“陛下给了密旨,一旦查实,就地处决,秘不发丧。”
她果然被吓到了,整个人往后连退好几步,分明踉跄了下。
崔长陵手快,扶住了她,只是和以往不同,从前是抓着人的胳膊叫她站稳,这回手很是自然的就扶在了她的细腰上,如此看来,倒像是把人半揽入怀中的样子。
王羡惊魂未定,没觉出这姿势不妥,等到回了神,一扭脸儿想问他几句,发现两个人挨的那样近,才又吃一惊,忙退离些许:“陛下连具体的内情,都不等夫子再上折,就要广阳王的命吗?”
第二百六十章出城
崔长陵出城的那天,水天一色。
天气好,人心情就跟着好,崔长陵难得的也坐了牛车,还是为着照顾王羡,要是他一个人,这案子得快马加鞭,虽说辛苦些,可为朝廷,就没有辛苦二字。
只是这样的苦他吃的,王羡却吃不得,叫好生的准备了两辆牛车,又不知寻了多少软和东西给王羡的车里铺垫上,尽可能的减轻这一路的颠簸,防着她难受。
现如今好了,她身份也亮明了,带着她出远门,再不必想着王遥之说的什么免沾生气一类的说辞。
王羡歪靠在车厢上,斜着眼,有一下没一下的扫过青衿和子衿两个人。
为着出门方便,她两个哪里还好穿女装,皆学了王羡的样子,扮作个近身服侍的小厮样,也随着王羡坐在车里罢了。
她瞧着她二人的模样,止不住的想笑。
她们自己也觉得浑身别扭,一会儿扯扯领口子,一会儿又抖抖袖子的,又见了王羡这样的深情,更是愁眉苦脸:“郎君还笑我们?”
王羡终于憋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要说还是阿耶和大兄他们考虑不周,也该拨两个能用的小厮,我真要出个门,岂不不方便吗?”
子衿一撇嘴:“郎君就说嘴吧,真拨给您,您用吗?”
王羡脾气不算差,对底下服侍的人也宽和,就是用人太挑,不是用久了用惯了的,她是不肯轻易放在身边听用的。
可她是个女郎,从小服侍她到大的仆妇婢女不少,贴身的小子那是根本没有,她真要想要个什么东西,本来也用不着她安排人去置办,自有人替她准备好了。
“我不过玩笑们两句,也要回一嘴,子衿现在脾气可大的很,看样子,尚书令府管不住,还得把送回家,才能约束了这张嘴。”她一面伸手捏了颗梅子丢进嘴里,一面稍稍正了身子,空着的那只手,捏着后脖颈揉了揉,“咱们出城没多久吧?”
青衿瞧她实在不舒服,从旁边儿取了个小软枕,给她垫在了脖颈处:“所以说您这不是自己找罪收呢吗?出远门哪有那么悠闲的,无怪前两天三郎君和四郎君一个劲儿的不情愿。”
说起这个,王羡也是一肚子的气。
她三兄倒也罢了,从来都是个严苛的性子,可四兄一向对什么都淡淡的,如今也不知是怎么了,见着她没个好脸色,从前最宠她的,现而今变了个人似的。
这回崔长陵松了口,同意要带她去襄阳,她这一去只怕好几个月,总要回家去禀一声,谁知道还没见着阿耶和大兄,反先叫三兄和四兄说落了一通。
其实话也都是这么点儿话,青衿说的是一宗,累,苦不堪言,她吃不了这个苦,可等上了路,走到了半道儿,那可是没人会再送她返程的,硬着头皮也要走到襄阳去。
另外的……要么是危险,要么是怕她耽误事,四兄说得更离谱的,竟连男女大防都扯了出来,说她和崔长陵这样子出门不成体统。
王羡想来就觉得好笑,那她还一直住在尚书令府呢,这会儿怎么不说这个了?
后来气呼呼的回了崔长陵府上,她又想起了她二兄那些莫名其妙的言辞,再想想王逸之的行为举止,总觉得他两个私下里不知道商量了些什么,只等着这回襄阳的事情办完了,一定得回家去跟他两个好好说道说道。
这会儿青衿偏偏又提起,她枕着小软枕,脖子稍舒服了些,睇过去一眼:“阿耶都没再说什么,偏三兄和四兄小题大做的,倒像我多不着调一样,还拿这个说呢?”
青衿一吐舌头,旁边儿子衿也面色一沉,悄悄扯了扯她,显然是看出了王羡的不高兴。
她不大明白的是,从前兄妹在一处,感情那么好,现在怎么反倒生分起来,闹别扭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多了,四郎君的态度更叫人捉摸不透,原本说女郎刚遭罪回来,他不处处哄着惯着,反而闹起来,弄得都怪不高兴的。
不过是她做奴婢的,不能置喙什么,心里头有不满也不能带到面上来,还得规劝着女郎。
青衿那里收了声,她顺势就把话接了过来:“郎君也别说她了,她也是瞧着郎君这样辛苦,才说了两句。要我说,这其实也是好事,郎君从小养的金贵,自然是该金贵养大的尊贵人这不假,可总是什么苦都没吃过,将来经不住风浪,见不得风雨,反而不好,郎君自个儿也是这么想的吧?”
这两个丫头古灵精怪的很,早看穿了她为什么不高兴,不过顺着她的心意拿话来哄她。
好在王羡也很吃这一套,是以才不显得过分的蛮不讲理。
她点点头:“只是诸兄他们大概不这样想。”
她自己又提了一嘴,却没了后话。
那只素净的手略扬着伸一伸,挑开了车窗上的垂帘,阳光照进来的时候,她感觉到的是前所未有的温暖,因为她探着头,瞧见了行在前头的,崔长陵的那架牛车。
青衿和子衿二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郎君,您要找令君吗?”子衿硬着头皮问出声来。
回应她的只有沉默,片刻后,车外树上的蝉鸣开始传进车厢内,而王羡,始终一言不发。
有些事情,旁观者清,也是旁观者惊。
子衿突然心头一凛,总不至于说……她摇了摇头,把那点子想法从脑子里挤出去。
正好王羡收回了手,瞧见她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子衿?”
丫头一怔,回望过来,眸中却满是茫然。
王羡拧眉不解:“我不找夫子,只是闷得慌,打开帘子透透气,做什么呢?”
“没……”她尴尬的笑,“就是怕郎君又找令君有什么事儿,想着才出城不多久,怕令君觉得咱们麻烦……”
她在扯谎,连自己都快圆不过去了。
王羡目似寒潭,却转瞬而已,哦了一嗓子,闭上眼不再看她二人:“路途遥远又无趣,我睡会儿。”